《病娇反派攻略守则[穿书]》作者:躺春茶 文案: 穿书后,成为全书最大反派的心理阴影是怎样的体验。 而且是个重生归来的黑深残,不需要她的温暖,不需要她的讨好,无法用爱和正义去感化,一心一意只想摘下宿敌的狗头。 以及……病态偏执的占有欲。 衔蝉:那还玩什么,收拾收拾跑路吧。 这样一个黑深残,在感情上的体验却近乎空白。 充满求生欲的开始—— “你好,给你一朵小花。”衔蝉朝黑深残挥挥手,“然后再也不见。” 充满求生欲的后来—— 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一点点加大力道。 “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假小白,真病娇,以及……真香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衔蝉 ┃ 配角:景箫、江寻鹤、沐青鸢 ┃ 其它: 第1章 小白莲走丢了 江衔蝉驻足,看向头顶遮天蔽日的狰狞冠叶。 整片林子深不见路,她摸索着绕了两圈,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这棵树下。很显然,她刚来便遇到了鬼打墙。 江衔蝉看了看手中鲜艳欲滴的红罗伞,这是她的法器,不长不短,刚好配她娇小玲珑的身材。手柄和伞面上刻着戗金莲花纹,富贵而又气派。 可惜耐看不耐用,除了挡挡大太阳,打人都不带疼,也就只有她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小姐才会选它做本命法器。 太阳像一片夺目的金箔,紧紧贴在正空,约莫已到了中午,距她来到这鬼地方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她不够幸运,拿的是女配剧本。 小说的名字叫《青鸢传》,书名便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大女主降智气息,披着志怪文的皮,讲的仍旧是女主打怪升级,脚踢恶毒女配,手揽蓝颜知己这样的狗血爽文套路。 所谓无巧不成书,小说的男主正是她异父异母的兄长,而她则成了书中那个暗恋自己兄长的恶毒女配。 自身先天不足,幼年漂泊伶仃,母亲又是家主心头白月光,衔蝉一到江家,便受到了师兄长辈们的爱护。 她是飞上枝头的灰姑娘,但自小疼爱她的兄长却不是捡到她水晶鞋的王子。她悟性低微,体弱多病,只会利用楚楚可怜的外表博取他人的同情。女主的出现,夺走了本属于她的光环,心中的嫉妒如杂草般疯狂蔓延,数次陷害不成,反在父兄面前暴露出了阴险的一面,失去了亲人的信任。 江衔蝉摸着自己的脸,小姑娘自小娇生惯养,十指如葱,肌肤如脂,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谁能料到这玉雪鲜嫩的身子里,藏着一颗毒如蛇蝎的心? 林风萧萧瑟瑟地拂过树冠,葱绿的树叶间缀着几点闪烁的金光,几撮光斑洒落下来,衔蝉忽地感觉鼻子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下,一树光斑无风自动,在头顶盘旋,像一团裹着灯笼的雾,模糊地散出光芒。衔蝉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光斑,而是一群金光闪闪的蛾子。 她呆愣半晌,瞬间反应过来。 糟了! 她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一穿便穿到了正在进行的一个关键剧情里。 奇门宗试法,绣花枕头江衔蝉本指望着能和往年一样,和哥哥分到一组,未料这回却被女主捷足先登,她又气又委屈,抛下了自己的伙伴,独自一人来深林中找哥哥,结果迷路了。 更麻烦的是,她惹到了一群栖息在树上的剧毒金蛾。 金蛾被她惊动,簇拥成一张诡异的笑脸,泰山压顶一般朝她飞来。 衔蝉吓了一跳,红罗伞被她收入了灵囊中,初来乍到就遭此变数,慌乱之下颤抖的手指怎么也解不开绳子。 电光石火间,一道白练般的剑光破空而来,卷着飒飒风声将笑脸劈成两半,金蛾霎时溃不成军,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和被剑气卷起的枯枝败叶一同溃散在半空中,成了无数断翅残臂。 然落至半空时,这些断翅残臂又聚拢成一团狰狞的光,像打不死的小强,飞蛾扑火般将衔蝉团团围住。 一声冷喝从天际传来:“愣着干什么?你的法器呢?!” 衔蝉僵直的手指终于挑开灵囊的口子,娇艳如火的红罗伞“砰”一声弹出,投下巨大的阴影,随之而出的还有一连串纸符,林深处袭来的风一阵比一阵强劲,将她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 须臾间,纸符熊熊燃烧,像一条火舌绞上那团朦胧的光雾,那样凶猛的火势,好似骄阳吞噬淡月,无数烧焦的金蛾尖叫着从半空纷纷坠下。 衔蝉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两股战战。 这种事情多来几回,她任务还没完成,会先被吓死。 风声渐息,一身白衣蹁跹的男人落在她身旁。 男人用玉冠束发,其余一半瀑布般洒落,随着落地的动作缓缓垂下肩头。哪怕是方才飞沙走石,他衣冠纤尘不染,半分不乱,右手虚握一道剑光,剑尖下垂,离地半尺,正是标志性的法器“决浮尘”。 江寻鹤垂眸看向少女:“小妹,此处危险,你来这作甚?” 奇门试法场地各有不同,灵力愈高者比试的地点愈危险。这片密林处处凶险,衔蝉这个小菜鸡闯进来,每走一步,无疑是踩在刀刃上。 江寻鹤修为登峰造极,对风吹草动体察入微,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闯入,二话不说便出来找她。 衔蝉打量着面前的便宜兄长。他看上去一张面瘫脸,实则外冷内热,高冷而不高傲,冷淡而不冷漠,若不是女配后期作死,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好哥哥。 她很快进入角色,一脸无辜地对手指,可怜兮兮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我……我一个人怕,我只是想来看看哥哥……” 原本还想夸她方才表现不错,她现在这副严重兄控的表情让江寻鹤把话咽了咽,极小幅度地蹙了下眉头——这是他所能作出的最明显的头疼表情。他将决浮尘收回指尖,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脸色:“你同伴呢?” 不能说自己把他们扔下了,会挨批的。衔蝉腆着脸笑:“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这是在比试中,赛场无亲情,按理说不能管她,但……放她一个人在这,会比置之不理更加严重。 江寻鹤拧紧的眉头再没松开一分,转身道:“跟我来。” 衔蝉乖乖跟上。 “……出去后,你就在山下的休息处等着,等你师兄师姐们出来,别再乱跑了。”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行走时肃肃如松下风。他一面走,一面拂开垂落的枝条,将脚下的荆棘拨开,默默地清理着路前的障碍。 神姿高彻,且又体贴入微,谁能不倾心? 衔蝉想到自家那个跟她抢游戏玩的老哥,流下了嫉妒的泪水。 不过这是女主的男人,作为未来小姨子,她只要在物质上占一点便宜就可以了。 行至半途,密林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群身着蓝白间色服的弟子蹿了出来。 “太好了!找到小师妹了!” 为首的弟子擦着额上的汗,给江寻鹤执了一礼:“少主。” 江衔蝉扔下他们后,几位师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弄丢了家主的掌上明珠可是比输了比赛还要严重的事,当即放下了手上的任务,分头出来找小师妹。 她扫了一眼人群,一共五个人。奇门试法的要求是七人一组,还有一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预收文《穿成炮灰替身后,和反派暴君HE了》戳专栏欢迎收藏~ 穿成姐姐的炮灰替身,代替她献祭给大反派怎么破? 1. 皎皎的姐姐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门派神女,因受重伤昏迷数年 这数年间,皎皎成为她的替身,填补她在信徒心中的神圣地位 而当姐姐醒来后,她这个冒牌货便成了不得不除的阻碍 理所当然地,她又代替姐姐被献祭给了修炼禁术的魔修暴君 而当门派准备给她收尸时,他们才发现,拱手送人的,竟是真正的神女 但一切已无法挽回 黑暗中的魔君搂着怀里的少女:他们当做鱼目的珍珠,我有好好珍护,感不感动? 皎皎:……不、不敢动 —那你还想回去吗? 皎皎:鬼才回!丢了水晶鞋的灰姑娘活该与恶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2. 有这样一个全修真界闻之胆颤的禁忌存在 身心皆病,戾气满盈,一言不合,就想砍只狗头来把玩 在他身边,活一秒需要运气,活一小时需要勇气,活一天……不好意思,能活一天的,次日就咽了气 试问,该如何撑过十二个时辰 皎皎:谢邀。苟住咸鱼的姿势,牢记沙雕的本质。积极勤恳搞基建奔小康,有必要的时候给老板讲睡前故事,顺便抚摸狗头,你将获得奶狗一只 3. 没有光的世界就是一片荒芜,他自始至终活在黑暗里 不出意外,他会继续这样自暴自弃地活着,被大道正派合攻而亡,死得渣都不剩 直到他的世界照进一缕光 这是他的逆鳞,触之即死 ——你就是我的女神 第2章 快把小白莲找回来 江衔蝉绞尽脑汁回想这段剧情。 江寻鹤在问几位师弟的进度,那些弟子胸有成竹:“少主放心,有我们在,小师妹不会受委屈的,今年符箓派乙组的魁首定然是我们。” 江门宗作为天师世家,共分符箓与炼器两派,好比是高中文理分科一样。悟性较低、资质较差、只会死记硬背的去符箓派,而像江寻鹤这样天赋异禀的大能自然是炼器派的佼佼者。 这也是为什么江衔蝉选了个鸡肋般的红罗伞作为法器,真刀实枪上阵时还需借助符咒的威力才能制服方才那群金蛾,而江寻鹤只消轻轻一挥“决浮尘”,便能劈出一道酷炫狂拽的东非大裂谷。 江寻鹤强大但谦逊,办事有自己一套原则,不大喜欢别人空口白牙在自己面前放大话,更何况,江衔蝉那点三脚猫功夫他清楚得很,其实拿不拿魁首,他和父亲都不会苛责于她。 而作为兄长,他更不希望护在手心长大的妹妹被一群眼高手低之徒教坏。 江寻鹤轻蹙眉尖:“离结束还有半个时辰,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免得突生变数。” 弟子们神色轻松,吊儿郎当地准备下山,衔蝉却从江寻鹤身后探出头,一字一句,语气放得极缓:“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没和我们一起?” 江寻鹤低头,少女向来骄矜自信的眼中盛满了焦急与恐惧,本就苍白的脸色像一片单薄的白纸,血色退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 还能怎么?衔蝉想扯着头发把自己甩出去,她顾不得解释,劈头朝那群弟子问:“景箫……景师兄没和你们在一起?” 弟子们脸色一瞬变得悻悻,面面相觑片刻,讪讪道:“他在迷途崖。” 莫说是衔蝉,现在江寻鹤的脸色也变了。 迷途崖,顾名思义,竖着进去就别想竖着出来。崖底有一群专食人肉的人面蛛,闯进去的人,运气好一点能留一个脑袋入土为安,运气差的连脑浆都吸得干干净净。 江衔蝉自己菜得像鸡,非要抱着别人的大腿勇夺第一。砍下迷途崖底一只人面蛛的狗头,抵得上这帮符箓派小弟子画一整晚符文捕获的金蛾,性价比贼高,然风险也贼大。 这危险的任务自然派给了江门宗最没存在感的弟子景箫。 不,应该说,是骗他过去的。 想到这个名字,衔蝉打心底一阵哆嗦。 景箫此人,幼年被弃,颠沛流离昏倒在江门宗门前,被江家主捡了回去,收归门下。同为来历不明的弟子,他远没有江衔蝉那般好运,进入江门宗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哪怕是修真界也如凡俗一般恃强凌弱,师门暴力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而师门暴力的罪魁祸首,就是江衔蝉本人。 景箫念在江家主对自己有恩,忍辱负重逆来顺受,一个人默默把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遇上女主替他排忧解难。 而江衔蝉在一次偶然中,见两人情状亲密,便迫不及待地给哥哥告状,变本加厉地陷害两人,彻底将景箫惹毛了。 这个时候的景箫,经历无数人情冷暖,已经从一朵小白莲变成了黑心莲,充分认识了江衔蝉温柔知性背后的虚伪阴险。他假装敢怒不敢言,回头便设了局,将她昔日做的丑事纷纷抖露在她父兄面前,让她彻底不得翻身。 相比江寻鹤身为兄长的当局者迷,景箫作为一个男二,反倒是洞若观火,出手狠辣,成了整本书的智商担当。 现在的剧情才进行了一小半,景箫入江门宗不过半年,江衔蝉还没做出太过分的事,两人的仇恨还没到无法弥补的地步。 她得阻止这次的事情,否则别说攻略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衔蝉虽不抱希望,仍是小心翼翼问了句:“景、景师兄他,为什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几名弟子到底年轻,被江寻鹤寒霜般的目光逼得讲了真话:“小师妹,咱们不是说好了……让他去迷途崖底的吗?” 言下之意,他们几个哪敢,只有江大小姐才有胆子明知故犯!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剧情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在脑内一泻千里。 衔蝉他们将景箫骗至迷途崖底,一行人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走开了,若是他命大虎口逃生,则功劳归所有人,若是他不幸成为人面蛛腹中之物,届时衔蝉只要装个可怜,说他资历年轻,不认识江门宗的路,稀里糊涂掉下了迷途崖,谁都不会产生怀疑。 他无亲无友,死了就死了,尘归尘,土归土,顶多给后人一个教训:“看,这就是乱闯迷途崖的后果!” 可他没有死,不仅如此,日后还会取她的狗命! 衔蝉半分不敢停留,拔腿就跑。 她平日自称身娇体贵,弱柳扶风,现下快似闪电,身后还拖着一道尘土,就连江寻鹤都微微一惊。 他担心两人安危,提了口气紧随而上。 然而衔蝉跑了两步就开始喘气。 ……这身子实在太弱了,比她这种八百米跑五分钟的人还弱。 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腰间的灵囊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分地发出阵阵“嗡嗡”声。她刚开了道口子,无数纸符“呼啦啦”飞了出来,往着一个方向而去。 参天密林如波涛般此起彼伏,地底传来野兽般低沉的咆哮,无数飞禽走兽.交相呼应,成群结队的乌鸦嘎嘎怪叫着在半空盘旋。 她慌乱地刹住步子,未料脚下的地面忽然出现断层,巨树连根圮塌了下去。 地陷了! 衔蝉整个人掉了下去,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物体作为缓冲,她偏头一看,手上缠着一截红绫。 这是……女主沐青鸢的法器,“虹练”。 是了,迷途崖底,正是景箫和沐青鸢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现在的景箫还没有黑化后那么厉害,一个人应付人面蛛,胜算为零,迷途崖底这阵惊天动地的动静也把沐青鸢吸引了过来,有了她相助,景箫才得以逃出生天。 衔蝉循着虹练尽头望去,果见沐青鸢倒在自己不远处。书中坚强而又冷静的女主看上去也挂了不少彩,口齿间咬着星星点点的血沫,气若游丝,但坚定地看着她:“小蝉师妹……抓紧……”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评论系统好像还没修好,不过作者后台还是能看见的,小天使们冒个泡鸭(挠头 第3章 丧系小白莲 两人各抓着虹练的一头,沐青鸢一手还攀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树枝。她灵力几乎耗尽,虹练变成一条普通的布帛,撑不住一个活人的重量,“嗤啦”一声从中间断开。 祸不单行,沐青鸢攀着的树枝也断了。 两人从山崖半腰坠落。衔蝉往下看了眼,这一眼差点让她晕厥。 崖底挤满了无数肥硕的人面蛛,人脸就长在蜘蛛毛茸茸的背部,张大嘴等着两个食物掉下来。 这紧要关头,江寻鹤踩着剑光从天而降。 衔蝉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一段极其狗血的剧情,狗血程度堪比“你老妈和你女票掉河里,你会先救哪一个”。 秉着“大人全都要”的原则,以江寻鹤的能力,将两人都救下完全不成问题。但狗血便狗血在,沐青鸢掉下去的时候被树遮住了,向来目光如炬的江寻鹤间歇性眼瘸没有看到,下意识救了江衔蝉。 作者为了展示女主自立自强的性格,沐青鸢在最后一刻硬生生撑住,扒着石壁的十指血流如注,望向江寻鹤的目光交织着苍凉与失望。江寻鹤立在半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头一回露出了震惊与后悔的神色,而躺在他怀里的江衔蝉则甜蜜而满足地看着英雄救美的哥哥。 衔蝉:…… 因为太羞耻,她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待会要扑上来“误救”自己的哥哥。 耳畔风声呼啸,身子迟迟没有被抱住的迹象,衔蝉睁开眼一看,视线被一株旁出的树挡去大半,而江寻鹤单手揽着沐青鸢,两人含情脉脉看着对方,从半空缓缓飘落。 衔蝉:“……” 桥豆麻袋,我呢?我呢? 老哥,你救错人了啊! “哥哥——”她失声叫起来,同时在脑中狂戳系统:“剧情有BUG!” 系统死气沉沉的电子音响起:“系统维修中,请勿打扰。” 衔蝉:我丢你老母啊!(╯‵□′)╯︵┻━┻ 命悬一线的人成了自己,千钧一发之际她扒住石壁。崖底人面蛛张开血盆大口,蠕动着挤作一团。一只人面蛛等得不耐,伸出长长的带着粘液的脚,朝衔蝉呼扇过来。 电光石火间,崖底“锵”一声争鸣,蜘蛛吐出的浑浊紫气中冲出一道身影,一抹锋利的刀光刹那间斩断了蛛脚,一大股粘稠的紫液“噗嗤噗嗤”喷涌出来,霎时将石壁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泥沙刷刷往下塌陷。 他速度快得惊人,像是一柄拖着光芒的利刃,灵活自如地避过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人面蛛再三扑空,恼羞成怒,自己却被毛茸茸的长脚扭成了一团麻花,几个落脚点被贴上了符箓,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天罗地网。 凶恶的妖物再亮不出獠牙,他却没有止步于此的打算,袖口一震,一阵无形涟漪扩散开去,缠绕四周的符箓无火自燃,流星一般扑簌着往下坠,迷途崖底烧成了一片火海,人面蛛挤在一起,互相紧密挨着,火势蹿得更快,人脸发出凄厉而痛苦的尖叫。 他借着翻滚的热浪跃至半山腰,雪光般凛冽的刀刃狠狠插.进石壁间,想借此稳住自己。 刀刃擦出一串火星,却始终没停下来的迹象,反倒一路往下滑。眼见这家伙就要代替自己葬身蛛腹,衔蝉被吓出一身冷汗,扬声道:“快抓住我的手!” 就如同“红罗伞”和“虹练”一样,《青鸢传》的作者在描写配角的法器时,同样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所以衔蝉一眼便能瞧出谁是谁。 拽住这么一个飞速下坠的人,她整条胳膊差点便脱臼了。他的手僵硬而又冰凉,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少年的身子狠狠撞在石壁上,抬头望向这个看上去手臂一拧就断的女孩。 衔蝉额角都是冷汗,空不出手去擦,狼狈地笑了笑:“好、好险。” 对于前期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二,作者着墨不多,反倒是他黑化之后才补充了不少细节。 以这位仁兄的经历,差一步便能成为龙傲天小说的男主,可惜他遇上的是一位惯写你侬我侬狗血言情的后妈作者。 论人品,他不如江寻鹤光风霁月,论实力,他不如江寻鹤出类拔萃,论出身,他更不如为名门所推崇的天之骄子江寻鹤。 这个普通到甚至有些低微的角色,在人气上之所以能和江寻鹤平分秋色,完全得益于后期义无反顾的黑化。 他黑化的源头是江衔蝉一次次的逾越雷池花式作死,最终的结果却是被倾慕的女人一剑刺死,结局一出便引来评论区一片唏嘘。江衔蝉不禁慨叹,看哪,这就是女反派和男反派的不同待遇,同样是为爱人入魔,她死了就是全国人民喜大普奔。 衔蝉五指发白,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书中的小反派如今仍是朵摇曳的小白莲,穿一身嫩生生的蓝白间色鹤氅,宽大的袖袍掉落在臂弯间,细瘦的胳膊上青筋根根突起,同样很是吃力。 显然方才那一波密集的攻势耗尽了他的体力。 他从紫雾中冲出时,像一头小狼崽一样虎虎生风,细看原来也受了不少伤,衣袍被烧焦,脸上布着大大小小的血口子,格外狼狈。 他肤色极白,是常年不见天日那般的沉甸甸的白,便更衬得鬓角如鸦羽一般黑。同样黑沉沉的眼珠,晕着一圈模糊的光,好似遮在乌云后的毛月。 看上去……很丧。 这是衔蝉第一眼的感觉。 像那种寡言少语的阴郁少年,即便穿着江门宗修士仙风道骨的鹤氅,仍旧压不住由内而外的郁结之气。 这种颓丧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蓬勃英气悉数磨平,如一潭死气沉沉的水。 但当他仰起头看着你,眼睛微微睁圆,又透出一股童叟无欺的无辜感,看上去很好欺负。 哪怕在他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衔蝉牙关紧咬,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舌尖被咬破了,“抓紧……哥哥就在山顶,他会来救我们的。” 少年死潭一般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疑惑的波澜:“江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他不像其他弟子一样,亲昵地喊她“小师妹”。 衔蝉无暇计较,她的手臂如一根绷紧的弦,并且在继续绷紧,濒临断裂。她只能憋出几个字:“这地方……太危险了……” 拉着一个大活人,这人手里还拎着一把刀,这具身子根本撑不了这么久。衔蝉很快喘不上气,扒着石块的手指早已鲜血淋漓,她感觉自己往下掉了一寸,崖底滔天的火焰正舔舐着自己的鞋底。 “你的刀……能不能支撑一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景箫依言尝试着将刀插进石壁,但仍旧无济于事,衔蝉这才发现,这片悬崖片草不生,分明是一片铜墙铁壁。她整个人晃来晃去,摇摇欲坠,又往下掉了一寸。 怎么回事,越来越重了…… “大小姐,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成。”景箫眸光闪烁,乌黑的鬓角冷汗淋漓,“江家主于我有恩,你不能死,别管我了。” 衔蝉微囧。 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这种舍生取义的圣母精神?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是好事,至少她的攻略对象还能保持一颗懂得感恩的心,她的任务前途一片光明。 小白莲已经挣扎着想强行挣脱她的手了。衔蝉本就命悬一线,现下愈加岌岌可危,她既惊且惧,一时也顾不上装温柔,疾言厉色道:“你别动!!我告诉你别动!!再动我扔你下去喂蜘蛛!!” 自己跳下去和被人扔下去,还是有点区别的。她这么一恫吓,小白莲果然不敢动了。 呵,熊孩子。 衔蝉满头冷汗,一通折腾下来,自己也快到了极限。 他越来越重了……一秒钟的时间仿佛变得无限冗长,她在一点点地被拉下去…… 石头碎成齑粉,火势暴涨,吞灭了挂在半山腰的两人。 第4章 小白莲被欺负了 “叮——系统维修好啦!”死气沉沉的电子音又变得活泼起来:“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在反派黑化前把他感化,宿主就可以回家了!” 衔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阳光从罅隙间洒落,被分割成无数耀眼的小太阳,她抬手挡住眼。 “小蝉师妹,你还好吗?” 她正被江寻鹤抱在怀里,沐青鸢则面露愧疚,两人之间脉脉温情不复存在,反而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隔膜。 剧情偏离原轨,江寻鹤冲上去第一个救下的是沐青鸢,但也差一点让江衔蝉命丧火海,平日冷静持重的他自杀般冲向崖底,这副模样给了沐青鸢不小的冲击。 女人的心思向来敏感,沐青鸢一直在说服自己,两人只是普通兄妹,但某些细节又让她感到不安,这让她觉得,自己才是第三者。 所以剧情出现偏差,但效果却别无二致,总之,江衔蝉都成了两人心中无法视而不见又无法毫不犹豫迈过去的沟堑。 而掉下悬崖拉住景箫的,本应该是沐青鸢。 “臭小子,要死一个人死!拉着小师妹垫背又是几个意思?” 几个师兄恶声恶气地将景箫团团围住,愤慨地替衔蝉鸣不平。少年站在一群高壮的年轻人中间,身子显得愈发单薄。衔蝉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他笔直的背影,高高束起的乌发温顺地垂落在肩上,千丝万缕。 人高马大的弟子大步上前,揪住他衣领,少年像一只残破的布偶被他拎在手里。因灵力消耗到极致,他齿间有血流下,滴滴答答地濡湿了衣襟,但依旧是麻木的表情,目光像两个漆黑的漩涡,不躲不避地看着面前人,好似一具抽离了神魂的躯壳。 “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那暴躁的弟子手掌有蒲扇大,一巴掌下去,脸颊都能抽掉半个。 衔蝉大惊,挣扎着从江寻鹤怀里坐起来。这边三人的表情都不好看,向来温柔好脾气的沐青鸢起身准备阻止。 一枚浑圆的珠子从他衣襟里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等等——这该不会,是人面蛛的内丹吧?” 景箫双脚落了地,摸着脖子低低咳了几声。 “小师妹你看,是人面蛛的内丹!”几双手蜂拥抢走了地上的珠子,呈至衔蝉面前邀功:“有了这个,我们赢定了!” 衔蝉尴尬地看着这几人作死,“这个功要记给景师兄。” 几人一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江寻鹤如覆寒霜的脸色好看了些,小妹难得懂事,让他深感欣慰。 “是景师兄拼了命抢到的,”衔蝉吞咽一下,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功要记给他。” 原书中,她霸占了功劳,而景箫则理所当然地被众人遗忘了。拼死拼活拿到的东西,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江衔蝉理所当然地被他记上了一笔。 但现在……不一样。 他抬起浓密的睫羽,露出乌黑的眼眸,水润的目光如同破开长夜的第一抹晨曦,将那种颓靡废丧之感一扫而光。 若说长身玉立的江寻鹤如一抹峥嵘冰冷的青锋,那么召回了神魂的景箫就是一汪澄澈的温泉,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他没有露出狂喜的表情,平静地与江衔蝉对上目光,唇角露出一抹弧度。 衔蝉松了口气,扬起一个笑:“那我们走吧。” 景箫走在最后,袖口中滑落出一截红绸,那是方才江衔蝉抓住他时,从她腕上掉落下来的虹练一角。 沐青鸢挨着江寻鹤,两人的身影若即若离,仿佛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他低下目光,手中燃起一簇火焰,将红绸烧得干干净净。 * 江门宗上千名弟子聚在一块,乌泱泱一片攒动的头顶,再上方是五张紫藤木交椅,长老们正襟危坐。弟子们交头接耳,讨论着不知今年试法谁可蟾宫折桂,就听一声清咳响起,裹挟着雄浑的灵力,宛若天际梵音一般,霎时压下了嗡嗡絮絮的讨论声。 “炼器派魁首,甲组江寻鹤,猎有赤羽鸮内丹一对。” 这种鸮原本只是黑漆漆的巨鸟,只有染上人类的血液,其羽翅才会变为赤色,且常年栖息在幽沼密林最深处,脾性凶悍,状若猛鹫。非是灵力深厚的修士,只怕不到两个回合便会因身上血腥味招来一大群赤羽鸮,从而葬身鸟腹。 江少主蝉联数届,尊名已被无数人的耳朵听出茧子,但仍是有无数春心萌动的少女尖叫出声。 江寻鹤立在高台一侧,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符箓派魁首……”那声音顿了顿,带了些不可思议:“乙组江衔蝉,猎有……人面蛛内丹一只。” 下方一阵沉默,片刻后人声鼎沸:“人面蛛?迷途崖底的人面蛛?!” “真的是小师妹猎得的?” “哗!今年的魁首被少主和大小姐包揽了!” “真不愧是家主一手教导出来的,两人真匹配啊,就像璧人一样!” 江衔蝉要的便是能与兄长并肩立于峰巅的资格,这样就能让所有自不量力的倾慕者知难而退。 只有两个人面色微微动了。 站在江寻鹤身旁的沐青鸢垂下眼睫,目光中有一丝淡淡的愁绪。景箫站在江衔蝉身后,眼中荡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衔蝉被推上高台,无所适从地摆着手三连否认:“人面蛛是景师兄猎得的,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不信你们问哥哥!” 江寻鹤惜字如金,只点了点头。 众人又是哗然一声,窃窃私语起来。 “咱们这有姓景的弟子?” “不知道,没听过。” “哈哈哈——他若真有这本事,站出来让大伙瞧瞧!” 衔蝉目光搜寻了一圈,却见少年挺拔笔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不论是溢美之词,亦或是挑衅之语,于他都无任何留恋。 她又是失落又是疑惑地心想:他好像……并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微萤照雨小天使的地雷~ 最近在替喜欢的番剪视频,说好的今天只剪一个小时放下鼠标发现已经半夜了= = 第5章 小白莲不高兴 很奇怪的是,这段关键剧情最终仍是走上了原轨,本该一战成名的依旧默默无闻,滥竽充数者倒是被众星捧月,交口称赞。 丝绒般的夜空中缀着几点暗淡的星子,艳烈的篝火逼退了柔弱的月华,将天际映照出一片浮动的霞光。 衔蝉手里握着壶瓮头春,一口下去,甜丝丝的,收口又泛着一星半点的苦涩,后劲不大。她撩起眼看了看不远处,景箫一个人屈腿而坐,火苗一路在地上舔出橘黄色的光,却偏偏在他身前停住了,于是他变成了角落里一簇被遗忘的阴影。 她又喝了一口甜酒壮胆,慢吞吞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景师兄,今天下午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这孤寂的少年道:“我不大喜欢喧闹。” 说着又不吭声。 衔蝉心里好似有一群土拨鼠尖叫着奔腾而过,甩给了她一脸尘土,她被呛得灰头土脸,本就不擅长搭讪,这回搭讪的对象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她尴尬了。 她默默捧着瓮头春坐了下来,微弱的光在少年瓷白的脸上打了层釉,细腻而又紧实。他肤色极白,于是便显得俊中带俏。 衔蝉捂着脑袋,愁苦着该如何挑起一个话题,忽然想到什么,在脑海中戳了戳系统:“小白莲现在的好感度多少了?” 系统:“零。”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衔蝉心里不是滋味:零……也就是说,迄今为止,他心里毫无触动? 转念一想,如今才过了短短一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月的伤疤不是短短一天便能消弭掉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主动权在她手里,她有的是时间。 她觑了眼景箫,而他也察觉到了这阵阵若即若离的目光,眼珠一动,和她对上:“江大小姐,我脸上有什么字吗?” 衔蝉慌忙否认,他侧过脸,被人面蛛划伤的伤口更明显了,且看上去并未做任何处理。 “你回去吧。”衔蝉意识到这话有歧义,又补充了句:“我让人拿些药给你。” 景箫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她受过伤的手。衔蝉手指的伤敷了最好的药,早就痊愈了,十指纤长,指甲圆润,泛着淡淡的粉,像是早春刚冒出头的嫩芽。 他眸光一暗,低咳一声想站起来,奈何好似坐太久双腿发麻,一个趔趄站都站不稳,恰好衔蝉也跟着站起,他的手就势扶上她的肩膀。 衔蝉感觉半只胳膊麻了一下,一阵火烧火燎的痛席卷上来,她短短地叫了一声:“痛!” “对不起。”他站稳身子,比她高半个脑袋,便垂首看她:“我身上有人面蛛的余毒未排尽,碰到人便会针扎一样疼。” 这哪是针扎,分明是拿烙铁烫! 可人家不慎而为,又真心实意道歉,再追究下去就没意思了。她龇牙咧嘴地扭着胳膊:“没、没关系,你快走吧。” 景箫看上去有些犹豫:“我中途离开,会不会扫了各位师兄师姐的兴致?” 众人余兴阑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谁还去管有没有人偷偷溜走?衔蝉浑不在意地挥手:“我替你打包票,没人会发现的。” 景箫挑起嘴角笑了笑,道了声谢,独自一人消失在融融黑夜里。 没过多久,家中的仆人找上衔蝉,说是家主有事寻她说话。 去见便宜爹的心情和见到便宜兄长的心情全然不同,衔蝉隐约猜到了此处的剧情,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去挨训的,挨训的原因是擅自撺掇同门弟子以身犯险。 原书中没有提到是谁告密,但江衔蝉本人顺理成章地把这人当做是景箫,于是对他的压榨欺辱变本加厉。 可方才景箫与自己在一块儿,他的嫌疑无疑被撇得干干净净。 衔蝉走到半途,见前方站着一抹高挑的身影,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泛着朦胧的光,衣袍在晚风中微微浮动,犹如乳白的雾霭。 “哥哥!”她快步跑上前,适时地进入角色:“哥哥是在等我吗?” 江寻鹤点了下头,脸上浮现一层歉疚:“小妹,今日未能护好你,是为兄的不是。” “没那回事,哥哥后来不也将我救下了吗?”衔蝉毫无介怀,话锋一转:“沐师姐还好吧?” 江寻鹤微怔,“……她没事了。” “想来也是。”衔蝉笑嘻嘻道:“方才我便见哥哥与她在一块,你们在讲什么呀?” “咳,我与她只是在谈今日比赛之事。”江寻鹤不自在地偏过脸,考虑到她稚气未脱,不动声色地说得极其隐晦。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护在怀里疼爱的妹妹已悉数知晓了他私事,并且为此嫉妒扭曲,如癫如狂,最终误了卿卿性命。 衔蝉上前挨着他走,想从便宜老哥口中挖出点情报出来,好早做准备:“哥呀,爹爹喊我去有什么事?” “我正想与你谈此事。”江寻鹤愁绪万丈地叹了口气,看着一脸单纯、不知风雨欲来的妹妹,正欲提点几句,忽地眉眼一肃,按住她肩膀:“慢着!” 他另一只手按着她脉搏,眼中像是积满了冰雪:“那帮人……他们没让你喝药?怎么金蛾幻粉的毒素还在?” “金蛾幻粉?”衔蝉差一点忘了一开始遇到的那群蛾子,被他这么一说,开始努力回忆下午吃的东西。喝的、涂的药被装在瓶瓶罐罐中,约莫十余种,长得还都一个样,她只顾着挨个儿吨吨吨喝完,压根没在意喝的是什么。 系统跟她打过包票,在书中世界,她死不了。 “真是让人不省心。”江寻鹤见她面色苍白,又一脸茫然,只道她忘了喝,愈加无可奈何,只好将就着给她输送一些灵力,暂且压制毒素。 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江云逸原配夫人早逝,当爹当妈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实在是一个合格称职的父亲。只不过由于红袖添香的美人去得太早,缺少绕指柔去融化这块百炼钢,堂堂江门宗家主年过不惑,脾气反倒愈发暴躁。 小时候江寻鹤练功犯错,先是一顿竹笋炒肉,再跪上一两个时辰,是标配的套餐。而对待白月光的遗孤,手段人道了些,但仍谈不上温柔。 江衔蝉触摸到原身浩如烟海的记忆,年幼的岁月总伴随着漫无止境的罚抄。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女孩小小年纪,竟已学会偷偷在纸上恶狠狠地写下“去死、去死、去死”或是“哥哥是我的、哥哥是我的、哥哥是我的”这样重复而狰狞的字眼。 “江衔蝉!看看你干的好事!”一声暴喝拉回她的思绪。 光影交错的庭院中,立着一抹威严肃穆的身影,此人长着一张一看便十分正气凛然的国字脸,下颌蓄着短髯,手中折扇轻摇,不怒自威,正是江门宗家主江云逸。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的小伙伴留个爪印点个收藏啊( ̄ω ̄( ̄ω ̄〃 ( ̄ω ̄〃)ゝ 今天终于把视频剪完了,我真是为爱发电 第6章 给小白莲送药 江寻鹤在身后暗戳戳地拍衔蝉的肩,她一头雾水地扭头,向来光风霁月堂堂正正目不斜视的江少主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衔蝉缓缓瞪大眼。 等一等,告密的人居然是……她的便宜老哥?! 江云逸折扇刷地一合,戟指道:“你自己乱闯密林也就罢了,居然怂恿别人去迷途崖底送死,出了人命你负责吗?” 衔蝉脑子一抽,小声道:“也、也不是不可以。” 江云逸更怒,扇底一阵风起,地上的石砾兜头盖脸地打过来。 “父亲,不是说好不动手吗?”江寻鹤面色一变,挡在她身前:“小妹,好好道歉,莫要胡言乱语,惹父亲生气。” 石砾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却未伤衔蝉一分一毫。江寻鹤亦是无奈透顶,半步也不敢躲,他甚至怀疑父亲是算准了自己会替小妹挨揍,出手才这么狠辣。 好在江云逸未再动粗,只是瞪了眼主动上前挡刀的江寻鹤:“你出来装什么好人?” 江寻鹤里外不是人,他冰雕雪塑一般的脸微微一动,继而低眉拱手道:“请父亲责罚。” “你有什么好罚的?”江云逸又瞪了他一眼,面色终于好看了些,话锋一转:“今日去迷途崖底那小子叫什么?” 衔蝉从江寻鹤身后探出头来:“父亲,他叫景箫,是您捡回来的呀。” 江寻鹤略带诧异地看她一眼,目光闪烁,但未吐只言。 “哦,原来是他。”江云逸捋须道:“这孩子天赋不错,只可惜命途多舛,这回能活下来也是命大,我差人给他送些药,至于江衔蝉你——今晚好好反思!” 江云逸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为人公正无私,胸怀宽广,江门宗上下,低微如街头的叫花子,高贵如京城的王侯将相,只要肯诚心拜入门下,他来者不拒。 江家满门都是正道之首,只出了江衔蝉这么一个蠢到家的女魔头。 果然她不是亲生。 这回不用老哥使眼色,衔蝉抢着点头了。 江云逸的责罚雷声大雨点小,得益于衔蝉良好的认错态度。 在异界的第一晚让她辗转难眠,披上衣服刚打开窗,便对上一张硕大如盆的脸。 衔蝉打到一半的哈欠被逼了回去,抄起灯座往那人脸上抽。 “小师妹别打别打,是师兄!是师兄!” 是那个单手抓起小白莲衣领的暴躁师兄,正半蹲在窗外,夸张地抱住脑袋,见她动作一滞,才缓缓直起腰来,腆着脸笑:“家主未曾责罚你吧?” “我没事。”衔蝉“哦”一声,有些吃不下他太过谄媚的态度。她侧头想了想,脑中浮起景箫最后离开时蹒跚的身影,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句:“景师兄怎么样了?” “好着呢!”常仁好似愤愤不平似的,撇了撇嘴:“他立了大功,又受了大伤,家主让人给他送药,现在肯定跟猴儿似的。” “但是小师妹放心,那臭小子给你下绊子,师兄哪能那么轻易放过他。”常仁又贼兮兮凑过来:“我把他药扣下了,让他先痛个一两个时辰,等他痛得死去活来,日后定不敢暗里告你的状了!” “什么?你把他药扣下了?!”衔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是不想活了?要知道以黑化后的景箫睚眦必报的性子,连给他少打了一两饭的食堂大妈他都下得去手。 “死不了的,小师妹你说过的,蝼蚁命长。” 衔蝉惊愕:她说过这话? 这些人不见得与景箫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家主的掌上明珠,想趋炎附势飞黄腾达而已。 而这个炮灰之所以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名字,得益于他惨绝人寰的死法——拔舌穿腮、油釜滚烹。 是的,这个江衔蝉手底下头号走狗,活生生被煮成了一锅肉汤。景箫还兴致盎然地让人将肉汤骗她喝下,让她饮人血,吃人肉,让她闻到肉味便作呕不止,将她内心折磨透顶。 江衔蝉死于精神错乱、走火入魔,而江门宗上下谁都没有怀疑景箫。 他并没有亲手杀她。 “师兄,你以后不能这样说。”想到这一段,衔蝉忍着恶心皱眉,义正辞严:“还有,把药给景师兄送去。” “小师妹,是不是……家主罚你了?”常仁小心翼翼地问道。衔蝉“嗯”了一声,蹙着眉偏过头,这模样似是被触了逆鳞,他惴惴不安地改口:“大小姐别生气,是我逾越了,不该问这个。” 见江衔蝉面露不悦,连“小师妹”都不敢叫了。 衔蝉松开眉结,瞧着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无语问苍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 衣物摩擦的瑟瑟声在黑暗中响起,染着血迹的蓝白鹤氅被随手扔在地上。 毒素入体,腰腹的伤口渗出乌黑的血液,景箫靠窗而立,一手扶着窗棂,另一手的两指缓缓地、又毫无停顿地插.入伤口中,直至两根指节完全没入。 “唔……”破碎的呻.吟从少年紧咬的牙缝中飘出,指节微微发力,腐肉混着污浊的脓血,流淌而下。 剜心碎骨之痛,也不过如此。 但还不够…… 回到三年前睁眼看到的第一幕,便是人面蛛根根带刺的长腿朝自己横扫而来的场景。 他几乎未作多想,本应化作尘土的躯体僵硬地动了起来,驱动着沉睡多时的灵力,躲过了致命一击。 但崖底瘴气太重,不可避免地吸入了毒素。 人面蛛的毒素太过险恶,若只是草草处理,定会伤及内丹,短时间内想提升修为,也将变得极其困难。 他体会过这种附骨之疽一般恶心的感觉,也知道江家主送来的援助会夭折在半途,故而这回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心。 待毒素全部清理完毕,他额上已是汗如雨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哐哐砸门声,有人在门外用不大友好的语气喊道:“来送药的,没死的应一声!” 黑暗中他双眸如两点血红的星子闪烁不明,随手拿过一件干净的外袍披上。 常仁不耐烦地哐哐砸门,过了片刻才露出少年的身影。 景箫太单薄,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与他差了一倍不止。两人同穿江门宗蓝白间色服,一个像老君座下的小童子,一个像沐猴而冠的黄毛大王。 “常师兄有何贵干?”他没被对方凶神恶煞的气势吓到,开口询问的声音略带嘶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没处理,面色惨白,连扶着门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可怜兮兮的,像一只用舌头默默舔舐伤口的小兽。 常仁怀里揣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凶神恶煞:“喂,你来江门宗多久了?” 景箫略一思忖:“半年。” “你知不知道,师兄让你开门,你必须在弹指之内把门打开?”他恶狠狠加了一句:“这是江门宗的规矩!” 景箫唇边露出一抹浅笑,乖驯地接受了这荒唐至极的规矩:“知道了。” 常仁面上维持着狰狞的表情,心里却在七上八下地打鼓。 大小姐让自己给这小子送药,她是当真如此想,还是只是应对家主与少主的权宜之计? 他们的这位小师妹,甜起来能把人骨头都酥化了,但一旦惹了她,半分师门情面也不会留。 “常师兄,这是给我的药吗?” 少年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耳畔,常仁一个激灵,怀抱一松,药瓶碎裂,药水在地上开出颜色各异的花。 景箫的手顿在半空,“师兄,这是何意?” 他平静到有些麻木的脸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漩涡,扭曲成了另一张阴蛰而陌生的脸。 明明是这样俊俏舒朗的五官,莫名显得有些狰狞。 常仁觉得自己眼花,擦了擦双目,退后一步,看到地上狼藉一片的药水,怒从心头起:“你——你手是断的吗?这又关我何事?你若想给自己治伤,趁着药水还没流干净,哪怕是用舌头,也给我——啊!” 话音刚落,他一声惨叫,背后仿佛有一双手,强迫着将自己的脸摁进那堆尖利的碎片中。少年冷意森森而又饶有兴味的声音在头顶想起:“这就是江衔蝉的诚意?”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已工作五天 第7章 快去救小白莲 “你在家中排行老大,底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老父早逝,老母又聋又瞎。你混混出身,拜入江门宗只是为了讨口饭吃,全家都倚仗着你一个人,你说我在这里把你杀了,你的母亲和弟妹该怎么活?” 少年把脚下的头颅踩得更深,一滩血缓缓从脸下漫出。 他面无表情,但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就如同今日把江衔蝉一点一点地拽下去,欣赏她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的“错骨”削金如泥,怎么可能连一堵石壁都劈不开? 只可惜这一世与上辈子不同,掉下来的并不是沐青鸢,否则就凭江衔蝉手里拽着的那一截虹练,他又如何会匆忙间将她错认为她人? 放在三年前,面对同门师兄的侮辱,他会看在江云逸的面子上忍气吞声。 但如今不一样。 他会被自己的心上人刺死,哀莫大于心死大约便是这种感觉,生与死其实已经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该如何快意恩仇。 但是——把自己杀过的人再杀一遍? 有这个必要,好像又没有这个必要。 少年将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眉眼好似敛在了阴影中,透出一股阴郁的颓丧感,那种茫无目的、茫然无措的颓废。 夜色如墨,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枯枝败叶发出湿哒哒的吱呀声,那是小皮靴踩在上面的声音。少女拉长音调喊:“景——师——兄——景师兄你睡了吗?” 江衔蝉下午打听了一下,气愤地发现常仁这家伙偷工减料,把良药换成了劣药,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在欺负小白莲? 她忙着亡羊补牢,她的好师兄在后面拆墙拆得贼欢,最后能不双双下地狱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温暖橘黄的灯光像夏夜中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地栖息在少年的眉睫上。 夜色下,景箫眼瞳黑亮,映着一枚水润的弯月,看着衔蝉:“江大小姐,找我何事?” 即便是用正常的语气说出来,这一声“大小姐”仍是十分蛰耳。衔蝉摆手道:“我们是同门同辈,你像其他人一样,叫我小师妹就好了,大小姐什么的……太见外了。”仿佛他是江家的家仆。 景箫不作回答。 衔蝉想着,也许他太谨小慎微,也就没多加在意。 “那个……常师兄,来过你这里吗?” 景箫目露疑惑,她又斟酌着补充了一句:“就是我们一组中长得最高最壮的那个。” 他“哦”一声,目光闪烁:“抓我衣领的师兄?” “……”衔蝉硬着头皮承认:“算是吧。” 景箫摇头:“没看到。” 衔蝉心道:果真是偷懒去了!这帮人,怎么就这么不知悔改,不令人省心! 她目光四下看看,不小心瞟到脚尖,地面一块暗红色的土壤,泥土有松动的痕迹。她奇怪地多看了会:“这是什么?” “家主命人给我送了只芦花鸡补身子。” 衔蝉恍然。 父亲大人,既要管教我,还要惦记小白莲,您真操劳! 她又道:“我能进来吗?” 景箫沉默了一会,这沉默只片刻功夫,然后默默侧开身子,给她让出一片空间。 衔蝉从灵囊内拿出药水,一瓶接着一瓶:“外敷五瓶,内服五瓶,这些是饭后,这些是饭前,一日三次,一次三粒……额,是不是太多了,我拿纸记一下?” 她又四处去找笔。 小白莲的房间干净整洁,一桌一椅一张床,书案则搁在窗台下,薄如蝉翼的窗帘无风自动。她正要迈步去拿,景箫忽地抓住她手臂。 “我记下了。”他眼底晦暗不明:“多谢小师妹好意,我可以自己敷药。” “诶?可是有这么多瓶药,你不会记混吗?”衔蝉四下看了看,忽地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吸了吸鼻子:“怎么一股腥味?” “嗯,我刚刚在自己处理伤口。” 她这才注意到,景箫的鹤氅微微松散着,露出洁白的里衣,腰上的纱布还没换下,渗出的血液染到里衣上,好似一团鲜艳的火在燃烧。 是他身上的血腥味。 地面散落着几点黑红,接着昏弱的灯光,衔蝉发现,这些竟然也是血。 他之前是在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流了这么多血,没有药物,却竟未痛晕过去? 她惊骇的目光一寸一寸往上,视线的尽头,景箫若无其事地侧倚着桌案,束上腰封,系上外袍,泰然自若道:“衣冠不整,还请小师妹见谅。” 角落的地上,还卷着一堆沾血的亵衣,一半隐在黑暗中,像一朵盛开在角落的红蔷薇。他微侧着脸,只是整理衣袍这般正常的举动,也因染上了腥味,而显出莫名的邪气与诡谲。 衔蝉两颊好似要烧起来,这才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在半夜如狼似虎地闯人家少年郎的房。她脸红彤彤的,同手同脚去开门,七晕八素间又搞错了方向,朝那扇吞吐着冰冷夜色的窗户走去。 景箫目光愈冷,正欲开口提醒,却见她平地绊了一跤,扶着窗棂半跪在地上,揉着摔疼的膝盖抽冷气。 翻飞的帘子离衔蝉手指只毫厘之遥,景箫手心已在暗暗蓄力。她毫无所觉地回过头,朝他歉然一笑,带着些许尴尬,睁眼说瞎话:“师兄这里弯弯绕绕太多,我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 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弯弯绕绕太多,骗谁呢? 衔蝉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梢,顾左右而言他:“以后多来几次就熟了。” “……” 一个红着脸娇俏女孩,笼罩在朦胧灯光中,低着头羞郝地道歉,哪怕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也不会硬下心肠拒绝。 景箫也笑了:“此处偏僻,小师妹以后莫要挑晚上来。” 他身体缓缓松懈下来,袖中的手指搭在乌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敲着。 仿佛在不焦不躁地等什么东西。 下一瞬间,窗户“啪”一声被风吹开,屋内蜡烛被吹灭,冰冷的夜色随着这阵妖风霎时间侵袭进来。依稀有一团明灭的光团从窗户飞了出去,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头顶上空擦过一只庞然大物,衔蝉还未看清,便被景箫紧紧压在了怀里。 他身上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晨曦中挂着露珠的草木。一阵庞然巨风从他袖底窜出,将鹤氅宽大的袖袍吹得翩跹乱舞,黑夜中如同一只只巨大的蝶翅。 衔蝉在漆黑中感到一阵慌张,他倒算镇定,低声提醒:“小师妹,别抬头。”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风声渐渐息了,蜡烛也重新燃了起来,衔蝉从他怀中抬起脑袋,桌椅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景箫衣袍略显凌乱,所幸两人都未受伤。 烛光在他眉下摇曳着阴影,忽地眉目一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衔蝉顺着他目光往外看。 变故发生在窗外——一声凄厉的吼叫撕破了黑夜,她心里一惊:这声音……是常仁师兄! 她不敢怠慢,立时循声而去。 身后的景箫慢条斯理地拂了拂方才护住她时弄乱的衣袍,袖口一震,一道符箓应声而碎,而后拔足紧随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工作第六天 第8章 阻止小白莲黑化的美满一天 “钱……钱……”人高马大的男人跪在地上,一群金蛾在他身旁逡巡,扑扇着金光闪闪的翅膀,施粉一般洒下点点金光,明明灭灭的,照得他背影也显出几分诡异。 这回金蛾组成的不是一张笑脸,而是一枚铜钱的形状,时而又是包子肉饼,常仁只留一个背影跪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狼吞虎咽,又像是在脸上捣鼓着什么。 衔蝉知道这常仁家中贫困,拜入江门宗不过只是为了讨口饭吃,而这些金蛾洒下的金粉有致幻的功效,心中想着钱和包子,它们便变成钱和包子。 有了上回在密林中的经验,衔蝉如今不怂,刚一捏出符箓,这群金蛾便嗅到了危险似的,在半空盘旋了两圈,扑簌簌飞远了。 “常师兄,别吃了……”衔蝉见他肩膀还在动,以为他仍在梦中回味珍馐,绕到他身前一看,他这哪里是在大嚼大喝,分明是在摸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脸,嘴里喊得也不是“钱”,而是“疼”。 他脸上扎满了尖利的石片,密密麻麻的几个血窟窿,缓缓抬起头,目光呆滞:“你是谁啊?” 衔蝉一阵头皮发麻。 金蛾的幻粉已经深入脑髓,他傻了。 * “听说没有,那个常仁——他傻了!” 学堂里讨论声嗡嗡。 “金蛾飞出密林袭人的事件并不少见,要怪便只能怪他平日不学无术,大难临头便无以自保。”有弟子认真分析:“而且据说有人看到他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地往后山去,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便像一只无头苍蝇,冲撞到了这群妖物。” “那他怎么办?” “痴傻的人怎么学道法,咱们江门宗又不是收容所,只能将他遣回家了呗。”弟子摊手:“不过家主怜惜常家贫苦,每月遣人给他们送些银两接济,权当养了半个徒弟。” “幸好是小师妹发现了,家主对小师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学堂前栽植海棠,掩映着天际灼灼如火的流霞。一片海棠花瓣被风送至景箫的笔尖,他轻轻蹙起眉头,指尖捻起花瓣。 ……便宜他了。 他想到昨晚风风火火闯来的江衔蝉,心里好似被钩尖扯了一下,不痛,但膈应,于是将花瓣一碾,留下一抹嫣红的汁水。 海棠花瓣飘到江衔蝉的发髻上,鲜嫩而又饱满,是刚刚从树上被风吹落的。她闭上眼,听师兄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常仁的事,鼻尖满是雨后初晨的草木清香,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书案上。 学堂设在灵崖山上,是个风清水秀的地方。远处江面上起着雾,像一片绡纱挂在天地间。 “小师妹,来上学了呀?”师兄师姐围在她面前嘘寒问暖:“家主没有为了那小子罚你吧?” 那小子? 衔蝉目光一转,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景箫,少年的发梢沾了晨露,在朝晖中闪着细碎的光芒,坐姿笔直,面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书,右手边搁着一支笔,就像上学的时候,那些永远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永远都在冥思苦想的用功好学生。 他实力其实不弱,为何要进碌碌无为的符箓派,而不去炼器派晋升修为? “没有啦。”衔蝉回过神,摆着手替他摘清嫌疑:“爹爹没罚我。” “小师妹定然受委屈了吧?”这些人自顾自地说着,忽地脸上挂起了几分阴险的笑:“这次就让他抄符箓吧——八百张符箓,都让他一个人抄去,反正那些字都龙飞凤舞的,也看不出是谁写的。”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拜江云逸善心泛滥来者不拒所赐,江门宗接纳了这么多弟子,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而因江衔蝉江大千金在符箓派乙班,此处鱼目劣币的密度在整个门派中首屈一指,大都是富贵人家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平日里干惯了强取豪夺的事,一天不找麻烦闲得手痒。 “好主意,让他受点教训。小师妹,你别担心,常仁不在了,还有我们嘛,我们会替你出头的。” 衔蝉:…… 出头…… 个鬼啊! 你们要死了知不知道! 她霍地站起身,把书往桌上狠狠一砸,一阵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师兄师姐们被她凌厉的气势唬了一跳,面色一僵,继而继续和善地看着她。 “有常师兄前车之鉴在,你们怎么还想着偷工减料呢?”衔蝉道:“不自己画符,怎么能会用符,以后碰到危险怎么办?” 人群静默一阵。 两秒后,一人“噗嗤”笑出声:“小师妹,你被绑架就眨眨眼。” “扮鬼脸也行。” 衔蝉:…… 想要阻止景箫黑化,光衔蝉一个人改变不行,还必须让这些人脑子转过弯来。 麻烦就麻烦在,他们个个自以为是,以为衔蝉是受了责罚,投鼠忌器,不得以才替他讲话。 为了给小师妹出气,当然是要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了呀。 劝人向善、教人上进的第一回合试探,以她完败告终。 一帮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像一群聒噪的麻雀。 景箫移开目光,一只山丘一般的肚子占据了整个视野,蒲扇般的大掌往案上一拍,案头的书噼里啪啦被震落了下去:“没长眼的小杂种,这是老子的位置,现在立刻马上赶紧滚开!” 景箫撑着脸,抬起眼皮,面无波澜。这副神色落入对方眼中,或可理解为这个毛头小子已经被吓傻了。 来者长得十分魁梧,像座小山,但比常仁要略差一些,姑且叫他常仁第二。 常仁第二凶神恶煞道:“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景箫轻轻眯了眯眼,闲适地撑起下巴。 这个人怎么死的? 记不清了。 罢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他用不着去记住一只蝼蚁死前的模样。 少年嘴角挑着若有似无的笑,袖中的手缓缓曲握成爪:“好啊,咱们比比谁快——” “你说什么?!”常仁第二未料到这个看上去又丧又弱的小子居然敢挑衅回来,霎时额角青筋暴涨,双眼瞪得巨若铜铃:“你再说一遍?”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景箫缓声,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却像毒蛇一样露出獠牙:“我说,咱们比比,谁先把对方的眼珠挖出来。” “你——你他妈——活不耐烦了?!” 他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但操控邪祟上他的身对他而言易如反掌,就像那个常仁一样。那根本就不是金蛾,而是食人心智的恶鬼,这些蠢货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信了。 江门宗江门宗,江河日下,死不足惜。 常仁第二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游移,琢磨着从哪处下手能一击毙命,丝毫没注意一团黑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自己头顶。 站在悬崖峭壁上,一步踏空,便万劫不复,自身难保,却还在想着如何褫夺人命。可笑。 “赵师兄,你又欺负新同学!” 剑拔弩张之刻,一声清脆的控诉破空而来。 一支毛笔指着姓赵的常仁第二的鼻子,江衔蝉声色俱厉地控诉他:“赵师兄,你再蛮不讲理抢人座位,信不信我告诉爹爹!” 常仁第二怒气满盈的脸霎时垮了:“小师妹,别,师兄错了,这就走,这就走。” 两米八的大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怂了下去,垂头丧气地退到了最末尾。 景箫冷眼看着,他身后原本挤作一团,想要蜂拥上前喝血啖肉的恶鬼露出了失望的眼神,朝着坏了好事的衔蝉凶恶地呲了呲牙。 “这个小姑娘看着不错,白白嫩嫩的,口感一定很好!” “公子,景公子,杀了她吧!” “闭嘴!”他在识海中冷冷低喝一声。 恶鬼们如飒飒秋风扫过的枯草,噤若寒蝉不敢妄动。须臾间,他背后的鬼门悄然合上了口子,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阵轻微的空间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衔蝉:成功阻止小白莲黑化+1,真是充实而又美满的一天啊! 第9章 和小白莲当同桌 江衔蝉的主意没那么好打。 她是江云逸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养女,江寻鹤无微不至地护着她,背后又有一大群同门撑腰,像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娇花,被层层叠叠的铜墙铁壁般的绿叶包裹着,从未受过风吹雨打,枪林箭雨。 心中好似有一群牙尖齿利的蚂蚁在啃噬着心肺,逼迫着他亮出手心的刀刃,好再次尝一尝前世手刃血仇的快感。 “以后我就坐这里!”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一口咬了一只饱满的李子,汁水四溅,甜丝丝的渗进心里。 那些张牙舞爪叫嚣着的啾啾鬼语,如同被阳光照到的角落,一瞬间逼退了阴暗。 理智让他停止了内心的杀意。 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 景箫看着江衔蝉,目光微含探究。 这是在做什么? 欲擒故纵?还是……给他拉仇恨? 衔蝉把书搬到景箫左手边的位置,当着众人宣布,这是自己的新窝。她眉目飞扬,意气满满的模样,令学堂里的师兄师姐们都沉默下来。 “小师妹,你是真的被绑架了?”片刻后,一个头发染得鲜红的师姐率先惊呼出声。衔蝉选的新位置,是张经年失修、伤痕累累的书案,不靠窗,采光也不好,更重要的是,赤.裸裸地就在老师眼皮底下。 衔蝉不满地“嗯”了声,收拾收拾便安了家。 她以为自己愿意?还不是怕再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常仁第二冒出来! 剧情才进行了一小半,这几日没有主线任务,衔蝉得以心平气和地安排着自己的计划。 小白莲不仅是朵天真的好花,他还是朵学霸花! 江寻鹤属于那种天赋异禀、无须多大努力,便能稳居第一的天才,而景箫底子坚实,天资聪颖,稍加提点便能一鸣惊人。 至于江衔蝉……除了当花瓶,一无所长。 她气得薅秃了脑袋。 在这种妖魔鬼怪横行的世界,只会装楚楚可怜靠别人保护,迟早会死得连父兄都认不出。 上辈子的江衔蝉就是最好的证明! 法器是靠不上了,她至少得学学怎么画符,把基本功打好。 毛笔在衔蝉手心被攥出了汗,面前的黄纸一字未动。她四处看看,发现一旁的景箫笔走龙蛇,不消一会身旁便堆叠起厚厚一沓。 衔蝉:“……” 她不服输! 她要偷师! 她要看看景箫是怎么画的! 接二连三感受到来自左手边的目光,景箫终于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小师妹,你在做什么?” 犹如作弊被抓,她心虚地拿笔蹭蹭头发:“没、没、没什么。” 纤细的发丝被阳光打了一层金黄的釉,她笑起来,唇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酿着甜美醇厚的美酒。 闻起来,芳香馥郁,尝一口,如饮毒鸩。 景箫机械地回以一个笑,敛去了眸底的阴暗。 就在几日前,在江衔蝉得知和自己分到一组的不是她兄长时,这个只会嘤嘤哭泣的大小姐果不其然又掉了泪。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和哥哥一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孱弱的双肩像蝴蝶的翅膀,伏在案上一动一动的。 “小师妹别伤心啦,少主不在,不还有我们吗?” “对啊对啊,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江衔蝉抬起头,眼角晕着一片殷红,像是一朵泣露桃花,乜着眼抽抽噎噎:“我要夺得魁首,你们也能办到吗?” 师兄师姐们一阵语塞,无语一阵后,不知谁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景箫,指着他叫起来:“要不是这个新来的,少主今年怎么可能不带上小师妹!” 这话完全没有逻辑性和因果关系,没有景箫,江寻鹤也不见得和衔蝉分到一组。 每年试法的签子都是长老们秘密制作的,若说最有可能,应当是江云逸不想让养女过分依赖儿子,所以今年让两人分开了。 可众人为了安慰江衔蝉,刀尖一致向外,不约而同对准了初出茅庐的景箫。 “少主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你又算什么东西,真是鸠占鹊巢!” “家主捡回来的一条狗而已,还真当自己是堂堂正正的江门宗弟子了?换做我是他,我就该老老实实做个扫地的,怎么能有脸来凑奇门试法的热闹?不怕被笑话吗?!” “算了算了,别理他了。” 十五岁的景箫不知自己做错何事,引来千夫所指,无所适从,张了张嘴,只能说出一句话:“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要规矩干什么?” “师兄,别说了。”趴在案上抽泣的江大小姐抬起脸,面上挂着两道泪痕清晰可见,我见犹怜。她抚了抚落至脸侧的碎发,朝他歪了歪头:“你是……景师兄?” “好啦,我没有怪你。不过,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两个酒窝露了出来,甜丝丝的:“你能去迷途崖帮我猎一只人面蛛吗?只要一只就可以了。” 她红唇启合:“你也不想——被我们所有人看做废物吧?” 想得到他们的承认,就必须拼死一搏。那时候的他,如此天真自卑地想着。可当这些人顷刻间翻脸不认的时候,他只能不可置信地承认,他们是笑里藏刀的伪君子。而当他们在脚下痛哭求饶的时候,他又不无鄙弃地发现,他们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连自己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既然如此,从一开始便不必抱有莫须有的敬畏,不必揣着可笑的师门情谊,更不必为家主的恩情拖累。 “景师兄——”一只玉雪玲珑的手在面前晃了晃,白得耀眼的手腕上系着一串红绳,像一条艳丽的蛇,窥伺着摇曳的心旌,伺机往里面钻去。 景箫抬眼,看到她唇红齿白的脸,但少了一丝虚与委蛇。 衔蝉见他愣愣的,压低声音提醒:“别开小差,在上课呢。” 到底是谁在开小差? 景箫无语,忽然间瞥见她画的符纸,许是生前霸道惯了,一时没从阴翳的角色中走出,一把夺来看。 衔蝉反应不及他快,愣愣地由着他得手了。 符纸上扭扭曲曲地画着一堆怪玩意,他抿了抿唇,和自己画的比对了一下,发现确实不是自己眼光的问题,而是衔蝉画工的问题。 “这是驱鬼符?” 衔蝉颇有些不好意思:“有一点点不同,但是作用很接近了。” “什么作用?” “大概可以驱蚊。” “……” 景箫眉尖一抽,再次抬眼,仔细打量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衔蝉忐忑不安地接受着他这番堪称审视的打量,心里起落不定。 原主于术法上的成就也不过是个中下等的半吊子,她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才是。 空气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景箫轻笑出声,朝她伸出手:“我来教你怎么画。” 衔蝉自然一口答应,把笔递了上去。 景箫却不接,继续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我是说,把你的手给我。” 她微微一愣,迟疑着把手递了上去。他牵引着她的手,以指为笔,流畅地画完了一张符。衔蝉感叹了一声,指着一处极难画的地方,追问:“等一等,这个怎么画的?我刚刚没看清。” 景箫侧头看她:“你还要我再教一遍?” 他十指白皙修狭,如葱似玉,丝毫看不出曾饱受流离之苦,反倒像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衔蝉心里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大致怎么画啦,你在旁边指导我就可以了。” 他倒也没多想,反是揶揄道:“那你可得听清楚再落笔,别抢着画错了。” 这是在说方才手把手教她画时,衔蝉跟他拗劲,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笔锋扳正。 衔蝉讪讪:谁叫这些鬼画符弯弯扭扭太多,她一不小心,就把它们当成汉字写了。 景箫一面指导,一面低声解释:“这是驱鬼符,不存在驱蚊符……这是传音符、引雷符、护身符,嗯……这是避瘴符。” “避瘴符是这样画的吗?” 衔蝉咬着笔杆,双眼好奇地睁圆。窗外吹进的风,将她耳畔的碎发送至景箫颈边,若有若无地轻挠。这阵痒意让他生出些许不耐,眉尖轻蹙,往后靠去,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她怎么什么事情都要问自己?上课不听的吗? 好好学生景箫不厌其烦地解释,在瞥见她笔下符咒的画法后,眼中荡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声音缓下:“对,就是这样画的。”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工作不知道第几天!! 存稿箱命在旦夕!!!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金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小白莲给我吃桃子 系统和日子一样平静无波,衔蝉反倒是放宽了心,细水长流,枯燥一点也没什么,怕就怕会生出变数,将好不容易筑起的温柔乡推塌。 这一日,山下传来了常仁的消息。 前来报信的弟子笑道:“常师兄好像恢复了神识。” 众人显得很高兴,唯景箫抬起睫羽,眸底翻涌着波澜。 “要去山下看望常师兄?”衔蝉指着自己的鼻子:“是爹爹让我去的?现在?” “委屈你了啊,小师妹。”年长的弟子安慰地朝她笑笑:“毕竟同门一场,相互之间得多加照料。” “那常仁平日里虽凶蛮霸道,但现在痴傻疯癫似三岁小儿一般,只靠着家主的救济度日,家中还有老母弟妹嗷嗷待哺,实在太可怜了。不如去看看能不能把他脑子治好,哪怕以后无法再拜入修真门派,好歹找份活养活家里人。” “是啊是啊,说的是。” 这是书中没有的剧情,需衔蝉自己做决定。她想了想,有传送符在,去一趟要不了多长时间,便应许了。 “多拉上一些人。”有弟子好热闹,非要组成慰问团,看来看去,见景箫一人坐着,笑着上前拉他:“咦,景师弟,你在试法大会上曾和常师兄一组的吧?要不要也和大家一起来?” 人群中有六个弟子沉默下来,包括江衔蝉。 她可是亲眼看过常仁揪着人家衣领那模样的,好端端一个正常人,会这么容易放下仇恨去看望欺负过自己的人吗? 偏那弟子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很博爱,考虑得十分周全:“怎么样景师弟,和我们一起去吗?增进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傻叉! 就在衔蝉以为景箫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字:“好。” 鸦雀无声。 “常师兄那晚本是想给我送药,未想遇到了那群妖蝶,说起来我欠他人情,合该探望一眼,先前未曾思及,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各位师兄师姐见谅。” 端的是一派谦谦如风,宠辱不惊,言语得体,进退有度,简直找不到任何破绽。 五个同组弟子面色纷呈:妈的,这小子说话一套一套,心底当真没有芥蒂?我不信! 景箫看了眼江衔蝉:“小师妹说是不是?”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问题,堪称谦虚大度,可衔蝉总感觉说不上哪里很奇怪。 因为书中对黑化前的景箫描写太少了,衔蝉只能凭自己想象,来判断他的反应。 简直是白到发光。 她摸着下巴想。 换做自己,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景箫在她冥思苦想之际,毫无预兆地朝她展颜一笑。 颇有些悲天悯人的味道。 * 麦田翻滚着金色的波涛,将一丛丛浪花席卷上岸。正是农忙季节,山脚下的村民忙着收割稻子,见衔蝉一行修士走过,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朝他们行礼。 江门宗乐善好施,对百姓常施以援手,在酆都这一片获得了不少威望和爱戴。 这些人中不乏身强力壮的小伙和青春甜美的村姑,特别是这些小姑娘们,正值春心萌动的时候,见到这群青衣鹤氅、吴带当风的年轻修士路过,不仅仅只是大胆地拿目光瞧,还将手中摘到的甜桃脆果扔过来。 往年下山执行任务的弟子里,收获瓜果鲜花最多当属江寻鹤,他虽挂着一张冰雕雪塑的脸,但耐不住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些姑娘们为了表达爱意也是不顾一切了。 而每到这时,江衔蝉总会第一个站出来,撑开那把鸡肋般的红罗伞,替兄长将这些东西一一挡回去。 如今虽然江寻鹤不在,可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他们的目光集中在了英气内敛的景箫身上。 不知哪位热情的姑娘大喊了一声:“这位小哥哥,快看这边!” 衔蝉循声望去,却见一抹黑影当面砸来,触及脸颊毫厘之际,耳畔刮过一阵风,一只修狭匀称的手伸过来,精准地捏住了那枚脆桃。 扔桃的姑娘羞红了脸,不知是因为仍错了方向而羞愧,还是因为心慕对象接住了自己的心意而羞涩。 人家兀自情意绵绵,衔蝉却差点被砸中毁容,沉默而又识相地将红罗伞撑了起来。 那手仍伸在自己脸颊边,低沉而温润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小师妹,吃个桃子压压惊。” 衔蝉扭头,见方才拯救自己免于毁容的人正是景箫。他不急不慢地走在自己身后,对夹道的目光浑然不觉。 少年人仍在长个头,在这群人中算不上最高挑,但相貌却如珠玉处瓦砾,气华神流。高束的马尾随步子轻轻晃动,月白发带露出一角,像是满地黑曜石间破出的一枝幼嫩的新芽。 衔蝉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中的桃子上。 看过的电视剧里,落难在外的男女主去山野间采果子,随手在衣袖上一擦,照样吃得满口生津。但她是有卫生观念的现代人,盯了半晌,冷不防问一句:“这桃子洗过吗?” “……”景箫愣住。 她的神情不似蔑视,反倒异常认真,好比在问“这粽子有没有放甜枣”“这豆花是不是甜的”,看似寻常,实则……很能冒犯人。 他将手缩回袖底,淡淡道:“应当没有,等到了常家,找了水洗洗再吃。” 衔蝉点头道“好”,眉眼舒展,毫无介怀。 景箫偏过脸,眼底压着一丝烦躁。滚圆红润的脆桃在田埂上滚了两圈,躺在一洼污泥中,犹如一个被遗弃的婴孩。 作者有话要说:衔蝉:粽子要放枣,豆花要甜的 景箫:……= =+ 衔蝉:桃子还要洗 景箫:……=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金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小白莲知道我花生过敏 常家的茅屋静静坐落在山脚下,篱笆外几只鸡在悠闲地啄着黍粒,几双靴履匆匆走来,将它们吓得扑棱棱扇着翅膀逃回了鸡圈。 屋前的杂草有半人高,短短几步路,都叫人走得十分费力。 草丛间铺着一张蛛网,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虫子无力地在蛛网间挣扎,缓缓靠近露出獠牙的蜘蛛被脚步声一惊。不知谁碰倒了蛛网赖以生存的草,蛛网被无声撕裂,猎物与猎手双双殒命。 门被敲了好几下,才“吱呀”一声打开,腐朽的霉味混着一股湿冷的灰尘飞扬在阳光下,如同黑不见底的山洞中吞吐出一股浓郁的黑气,不少弟子嫌恶地皱起眉头,以袖掩鼻。 门后是一张褶皱衰老的脸,匍匐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银白发丝,浑浊的眼珠僵硬地转了几下,最后直直地盯在一个空无人影的位置:“你们是谁呀?” 众弟子面面相觑,这才记起常仁的老母眼睛是瞎了的,于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老人家,我们是江门宗的弟子,也是常师兄的同门,此来一为探望,二为资助。” 说着从灵囊中拿出银两和一些易于存放的干粮,老人家虽看不见,但听觉未损,脸上挤出笑纹,整张脸慈祥不少,笑呵呵地请众人进去。 衔蝉左右看看,对着景箫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酒窝深深:“没有水,桃子只能等回去再吃了。” 景箫心不在焉似的,被她这一声扯回思绪,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空荡荡的,桃子已经扔了,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好。” 常家实在太破了,连一个落座之处都没有,一屋子霉味把人呛得连连咳嗽。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墙角玩泥巴,仰起脏兮兮的小脸,迷茫地朝这边看了会。她与那些田埂间的村民不同,似乎并不能辨别何为美丽何为丑陋,觉得这帮光鲜亮丽的修士甚至没有泥巴好玩,于是继续低下头捣鼓着小树枝。 这应当是常仁的幺妹。 常母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端来一碗焦黑的花生米,可那碗边也是油腻腻,还没等她开口,众人便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老人也不觉失望,笑呵呵地径直朝衔蝉走来:“饿了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衔蝉微微一惊,拒绝她又觉得过意不去,便拈了一粒炒熟的花生,才刚刚放到唇边,师兄发出一声惊呼:“小师妹慢着!” 晚了,衔蝉已经吃下去了。 那师兄无力扶额:“小师妹,你……你花生过敏……” “……!” 她花生过敏,过敏还会脸肿。作为恶毒女配而存在的江衔蝉,拥有这种设定不是可爱,而是为了让她在端庄矜持的沐青鸢面前出丑。 衔蝉连连咳嗽,一张莹白小脸涨得通红。一群人围在她身旁,七手八脚地帮她抚背顺气。不知谁伸手往景箫面前一指:“傻站着干什么,快拿碗水来!” 景箫手忙脚乱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转身之际,面上的神色翻页似的,由慌乱无措变为漫不经心。 “咳咳咳!我我我我忘了!”身后少女带着哭腔抱怨。 前世她误食花生那一幕还在眼前历历如新,只一瞬间的事,她的脸就像馒头似的肿了起来,肿得连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都成了一条缝。 彼时是江门宗庆宴。她坐在江寻鹤身边,正朝着沐青鸢含沙射影,却在众人眼皮底下出了这等糗事。江衔蝉先是愣怔了好一会,而后双颊飞上两片火烫的云霞,白面馒头变成了硕大的寿桃,最后这只大寿桃捧着脸嘤嘤哭泣,头也不回地跑了。 景箫目光在屋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扎着羊角辫的丫头身上,他半蹲下来,柔声问:“小妹妹,你家厨房在哪?” 那丫头全神贯注地玩着泥巴。 “你哥哥呢?” 还是不答。 景箫懒得穷追不舍,也懒得将这具和蔼可亲的面具继续带在脸上,正欲用咒撬开她的嘴,她却忽地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迷茫地看了眼,继而又低下头,捣弄着她的作品。 她实则在捏一个泥人。 景箫探入袖中捏符箓的手一顿,目光盯着她灵活的十指,眸中深不见底。 看得出来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泥人在她手底下栩栩如生,隐约能看出穿的是江门宗的鹤氅,每一处细节都鲜活无比,是一具完美的身躯,只不过脸上五官未刻,犹如画龙不点睛,只差画笔那轻轻一点而已。 就在这最后一步,这姑娘双手合拢,轻轻一揉,泥人手脚皆断,头颅掉落,接着身躯也化作土沙,从她指缝间漏下。 她又重头开始。 景箫的目光凝得更冷了,他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想,但—— “景师弟,你在磨蹭什么,水呢?!” 他往衔蝉所在之处瞥了眼,她正揉着脸,到处找着铜镜,可这破地方哪来的铜镜?弄得好一阵鸡飞狗跳,所幸这回竟未掉金豆子。 好在,江衔蝉的身体倒是一切正常。她心里疑惑:是不是因为芯子换了,所以体质也能随之改变? 而常母见众人都不食,便叹了口气,将碗收了回去,从头至尾都未说过一句话。 江衔蝉目送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帘布后,心中略感奇怪。谁知不过短短须臾,那片沾满霉斑的帘布动了动,老人端着碗焦黑的花生米又走了出来。 她径直朝一个方向走,每一处褶皱里都是慈祥的笑意。 她颤颤巍巍,越走越近,蒙着阴翳的眼白朝着衔蝉的方向。 衔蝉呆滞地看着她:“……” 不是吧?又来? 有师兄看不下去,挡在她身前:“老人家,多谢您好意,可小师妹不能吃花生……” 他忘了老人看不见,这般挡在她身前,还不如将人早早拉走。 “老人家,请你别靠近了!”眼见两人撞上,情急之下,他手凌空一挥,灌满了灵力的掌心带出一股厉风,老人手中的青花小碗应声落地,焦黑的花生滚了一地。 那弟子一愣,显然也不是故意想打翻一名老者的拳拳心意,退后着喃喃道:“对、对不起……” 鸦雀无声。 别说是那名首当其冲的弟子,哪怕是被他挡在身后的江衔蝉,也感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师兄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六点还有一更,看在作者这么勤奋的份上,小天使们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啊~ 第12章 小白莲,不要捏我下巴 伴随衔蝉这一声轻喝,常母身躯剧烈痉挛了一下,却并未暴起杀人,而是直挺挺倒在地上,差点砸在一个小弟子身上,吓得他吱哇乱叫:“她她她——她是死的!” 在场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去,平日里画画符,逗逗小妖兽,连小鬼都未碰到几只,端的一派岁月静好,何曾真正见过死物,霎时间都沸腾起来。 地上的花生也露出了真容——一碗石砾而已。衔蝉知道自己方才吃了这玩意,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江衔蝉四下一扫,不见景箫身影,这才记起他方才去给自己找水了,心里犹豫了一瞬,咬咬牙,跺脚跑了出去。 她没头没脑地冲进去,正撞在一人胸膛,抬头时,又撞进一双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眼瞳,仿佛藏着深海海底一段犬牙交错的悬崖峭壁。 压抑,又凶险。 衔蝉莫名觉得这双眼陌生,可面前人的眉目却又无比熟悉。 “景、景师……” 话没说完,他举步欺近。两人撞在一起时,已经靠得无比接近,他又接着靠近,衔蝉不得不后退着拉开距离,直到脊背贴上了冰冷的墙面。 “景……” 他伸手捏住她下颌,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滑过,似乎在确认一件事。 只眨眼功夫,那双眼里的幽深沉淀下来,如雨后初晴的江面,光风霁月。景箫松了手,眉眼稍缓,又成了那谦和如玉的翩翩少年:“小师妹,你来这作甚?” 衔蝉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她还沉浸在方才令人心悸的目光里,犹如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悠闲自在,背后的丛林间却掩映着一双野兽的血目。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须臾的一眼,却盯得人腿都软了。 景箫见她不答,笑眯眯又问了一遍:“小师妹,你来这里作甚?” 衔蝉腿还软着,哆哆嗦嗦靠着墙壁站好,一面在心底唾弃自己胆小多疑,一面没好气道:“这里都是死人,我是担心你,才来找你——” 说到这里,景箫略显诧异地瞥她一眼,喉结一动,似是心中有话要问,却未问出口。 衔蝉察言观色,以为他没能发现这里的蹊跷,于是解释道:“那个常母是死人,且已死了好些时日了,至于那蹲在墙角玩泥巴的小丫头,应当也不是活人……”她面色一变:“常师兄遇了难,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奇怪。 她在心里嘀咕。 书中的常仁,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死,甚至他死了之后,家人还活了很久。 “系统,是不是又有BUG?” 系统:“系统维修中,请勿打扰。” 衔蝉:“……” 她习以为常,果断掐断了脑中的联系,专心于眼前的局面。 衔蝉跟着往里走,隐约有孩童的笑声,像是穿过层层隐蔽的空间,笑声被逐渐放大,一团浓郁呛人的白雾迎面扑来,浓雾散去,里头却是一副融融乐景。 两个总角之龄的孩童围在灶台前,笑嘻嘻地捧着脸,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雀。 而锅里的粥,早就烂得连渣子都不剩。 衔蝉喃喃道:“家人都出现了,常仁在哪?” 景箫没做声,一阵黑气在他手心聚拢,“错骨”悄无声息地现形,他执刀缓缓拨开似水浓雾,如同挑开层层叠叠的帐纱。 两人皆屏息凝神。 拨云见日。 骤然间,一道凌厉的白色气流猛然逼近!这气流奇快而又凶悍,如同冲刺着扑上来的猎豹,张开雪亮的獠牙似要将人撕碎。 衔蝉原先傍着景箫而立,现下明显感受到他周身一凛,宛若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将她一推,自己足尖一点,飞身往后退避。 铛! 错骨与这头“猎豹”的獠牙锵然相撞,灵力调动到极致,周身的气流甚至被擦出股股白烟。 无论是气流中流窜着的刀光剑影,亦或是刀身上争鸣着的虎啸龙吟,都不是这逼仄的空间所能承受得了。 那厢众弟子正手忙脚乱地争吵着该用哪张符箓,忽听“砰”一声炸响,风雨飘摇中的茅草屋炸成了一堆茅草。 众弟子:“……” 一束白烟从爆炸的中心袅袅升起,短暂的安静过后,一道黑影迅速从众人头顶略过,冲入了茅屋后的深林。 这黑影长得像人,却是手脚并用,腰腹肌肉耸动,宛若一头四脚猛兽,一骑绝尘,快似闪电,让人望尘兴叹。 “好快!那是什么东西?” “是……噬魂兽。”回答他的是一个低哑的嗓音。 景箫的身影从散去的白烟后露出,因猛然间强行调动灵力,五脏六腑都被震了一遍,震得口齿流血。他草草擦了擦血丝,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透露着决绝,咬牙道:“快去追上它!” “这头噬魂兽凶悍至极,它占了常仁的修士之身,又吞了常家四口的魂魄,若让它下山,那些百姓定然活不了了!” 说到这地步,却还有人不懂:“等一等景师弟,你说那是噬魂兽,可噬魂兽只吃普通人的魂魄,它又如何能操控常仁的修士之身?” 不等景箫解释,已经有弟子替他回答:“让你上课不好好听!噬魂兽以魂为食,又能以魂体形态附身,皆因凡人三魂羸弱,修士有咒法护体,自然不能奈之分毫。” “那常仁怎么还是着了道?” “他傻了啊!心智迷失,人魂有缺,自然会被邪祟趁虚而入。” 这个时候,只听四声“咯拉”响起,四个死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剩一副骨架的常母、蹲在角落玩泥巴的幺妹和灶台旁的两个弟弟好似□□控的木偶,木木地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他们要去哪?”一名弟子下意识跟上,见其余人站在原地,表情迷茫,便也举棋不定地停下脚步,“我们……我们要追吗?” “要追。”景箫斩钉截铁道:“那头噬魂兽刚吞下一个修士,没那么大胃口再吞四个,常家四口的魂魄,现下应当还在他腮囊中。这几人死去不久,魂魄残留的意识尚留在尸体中,所以一直在重复做死前的事情。他们应当在追自己的魂跟着他们,就能找到噬魂兽的踪迹。” 这番话说得众人白毛汗刷刷地掉。 前些天还和大伙一起打闹的同门,就这样死了。 魂魄被食,就不能入六道轮回,哪怕救回了他,剩下的残魂也只能永远当个孤魂野鬼,终年飘荡在野坟荒茔中。 那简直比死还恐怖。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必须把那邪物抓住,至少得保护山下的百姓。”资历最大的弟子站了出来,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景师弟受了伤,暂且不用和我们一块去,小师妹,你在这里照顾他。剩下的,都跟我来。” 脚步未动,忽闻半空一声清啸,两道身影如飒踏流星一般坠入密林中。 随之飞至众人面前的还有一张传音符:“下山保护村民,幽沼密林中的噬魂兽.交给我。” 波澜不惊的语气,好似在讨论午饭要吃什么。但这静若止水的声音却无疑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根稻草,茫茫汪洋中的一抹明灯,方才强装镇定指挥的弟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少主来了!” 决浮尘的剑气宛若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沟壑,往幽沼密林劈去,摧枯拉朽一般将劈倒了一大片树木,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确实是江寻鹤来了。 江衔蝉脑内久未做声的系统在这时有了动静:“剧情至三分之一,关键剧情,请宿主注意。” 她仰头呆愣愣地看着半空,江寻鹤身边另有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那是沐青鸢。 这段情节里,原身偷偷替换了沐青鸢的符箓,导致她在抓捕噬魂兽的时候,因符咒反噬而受伤。 可是…… 不对啊…… 噬魂兽绝无可能在此时此地出现,更无可能附身在常仁身上。 衔蝉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 是不是哪里又搞错了?! 第13章 小白莲的白月光 剧情虽然变得处处异常,疑窦丛生,衔蝉却也没办法,她必须遵循系统的指示,扮好自己的角色。 其余人下山保护百姓,她战力最弱,负责在这里照顾受伤的景箫。 茅屋成了一地蓬草,人一走,更显荒凉。衔蝉这个时候应当偷偷摸摸到密林里找江寻鹤,没办法,这个妹子就是如此地喜欢作死。 可她也不能放着景箫不管,毕竟人家刚刚保护了自己。 说来奇怪,景箫的战力简直匪夷所思,每次都能在致命关头爆发,爆发之后便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现在便靠着残垣断壁盘腿而坐,双眸微阖,正恢复灵力。 不管衔蝉在脑海跟系统吐槽了多少次“你让我现在放着他不管去找江寻鹤?你让我做一个如此薄情寡义的女人?你这样让我怎么温暖他攻略他?你你你——你有没有脑子?” 系统都是冷冰冰的一个态度:“剧情至三分之一,关键剧情,请宿主必须参与。” 衔蝉:“……” 如果机器人不算人,它确实没有脑子。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腰间摆设用的灵囊,忽地福至心头,灵机一动。 景箫感觉一股温暖的灵力流淌到心田。 他疑惑地抬头,只见头顶不知何时撑开一把红罗小伞,暖洋洋地笼罩着自己。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把红罗伞有疗伤的功效?”衔蝉不无得意地说:“相当于是一个治疗结界,只要我灵力还在,什么邪祟都伤不了你。” “……多谢。”没等她再次喜笑颜开,景箫冷不防道:“你是要走吗?” 衔蝉笑容僵住:“……” “这个……额……是这样的,虽说哥哥赶来得及时,但他毕竟不了解此处的情况,不知道那噬魂兽的腮囊里还藏着四个魂魄。”她支支吾吾的,胡扯了一个理由:“我得去提醒哥哥一声,决浮尘威力太大,会误伤无辜。你在这疗伤,我很快就……” 她自己也觉得这借口别扭得很,最后一尾余音尚未落定,人已经逃也似的跑了。 景箫眼带嘲讽地看着她背影,平复了一下灵力,平稳而有力地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受过重伤的模样。 他走了几步,发现脚下始终有一抹暗红色如影随形,抬头一看,原来是衔蝉留下的红罗伞还在忠心耿耿地罩着他。他手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默念了一串咒,将伞收入自己灵囊中。 幽沼密林外罩了一层结界,江寻鹤立在树梢,双目紧紧盯着那道快似闪电的黑影,于某一个瞬间找到可趁之隙,剑光猛然俯冲刺去。与此同时,他脚下的树梢动了一下,仿佛只是一只鸟儿翩然飞起,下一刻整个人已不见踪影。 沐青鸢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处地方,灿若红霞的虹练飘然落下。 紫色的瘴气愈来愈重,她从袖中拿出一张避瘴符,纸符燃烧出的烟雾驱赶了周身的瘴气,前路也愈发明朗开阔起来。 灌木丛“沙沙”拂动,一道血红色的长影闪电般伸出,朝沐青鸢背后刺去,她早有准备,袖中虹练绞上了这东西,狠狠一收,长影后又拖着一个巨大臃肿的黑影,被她甩了出去,落地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她灵囊中的传音符震动起来,是江寻鹤略带担忧的声音:“我被那邪祟骗了,它可能朝你那去了,你小心!” “……嗯,我知道,我这边没事。”沐青鸢抿了抿唇,唇边露出一个浅笑,正欲收回虹练,陡然间呼吸一窒,面色一瞬间变得青紫,瞥见身旁已成灰烬的纸符。 糟了,避瘴符这么快就燃尽了…… 她咬破唇以维持清醒的意识,从灵囊中再次唤出一张,纸符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面色却没有恢复多少。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青鸢,你怎么样了?”江寻鹤声音中的担忧更甚:“青鸢,你回答我一声!” 青紫的瘴气漫及沐青鸢指尖,她大口喘着气,靠着树干滑坐下来,声音细弱蚊蝇:“寻鹤……救……我……” 随之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隐约间一抹颀长人影出现在眼前,行走间博带当风,她喃喃:“寻……鹤……” 呼吸愈发困难,意识开始涣散,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然而这声破碎的呼唤还是飘到了景箫的耳中,他看着面前人沉睡的脸,伏在眼上颤动着的睫羽,以及乌黑的双唇,惨白的脸色,无一处不昭示着:这个人,中毒了。 景箫伸手,触及自己胸腔处,似是低声呼唤,又似自言自语:“沐师姐……” 心脏仍在有力地跳动,内丹中翻滚着充沛的灵力。 他一低眼,再次看到沐青鸢袖中露出的一截虹练。 曾经在他眼里,如霓霞一般绚烂的虹练毫不犹豫地从此处穿了进去,将他的内丹绞成了成千上万的碎片。 这个人痛下杀手时,表情却是痛不欲生的,腮边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不住地跟他说:“对不起。” 内丹搅碎的巨痛中,景箫却在想: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再装腔作势地跟他道歉,难道他要记着这些话,再去阿鼻地狱投胎吗? 他从来便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心中还存在着一丝天真的善念而已。最开始的时候,是江云逸给他容身之所,他便敬他畏他,哪怕他养女如何欺人太甚,他始终不敢动以杀心。 进退维谷,跋前疐后,如一头给自己戴着枷锁的猛兽,当没了掣肘的时候,这枷锁也迟早会有一天形同虚设。 彼时是沐青鸢对他关照有加,将他的枷锁一点一点又戴了回去。他心中唯二的两处柔软,都倾头倾脑交付给这两人。 直到昔日敬如生父的长辈暴毙而亡,昔日肝胆相照的同门刀剑相向。 得而复失,还不如一开始便一无所有。 景箫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指尖微调灵力,以他为中心,仿佛有一圈无形的涟漪震散至空气中,四周草木轻摇,不多时,数十张避瘴符幽幽明明地亮了起来,将瘴气一扫而空。 沐青鸢艰难的喘气声弱了下去,双眸却仍紧闭。 景箫眉间微蹙,闪过一丝疑惑,见她手中拿着烧了一半的避瘴符,半蹲着扫了一眼。 只一眼,蹊跷毕现。 他瞳孔微缩,将符箓执于手中再细看一遍,脸上浮现一层薄怒。 这避瘴符是假的! 而这符咒的笔迹,末端带着一个小勾,万分熟悉。 与此同时,林中传来一阵骚动,少女含着恐惧的呼唤,颤抖地飘来:“哥哥……你在这里吗?” 第14章 小白莲的怒火 衔蝉沿着系统指示的路线走,一面不紧不慢地呼唤着江寻鹤。 如若不出意外,江寻鹤此时会和沐青鸢在一块,而她要做的,就是当一根搅屎棍,不让两人有任何亲密无间合作的机会。 不仅如此,她还要当一只拖油瓶,让江寻鹤展现出对自己浓浓的兄妹情谊,最好浓到把一旁的沐青鸢淡忘。 衔蝉:…… 不忍直视地捂脸,并给原身的作死举动做了评价。 智障。 浓郁的瘴气中,隐隐绰绰露出两道身影,一立一坐,隐约间亮着火光,与飘在衔蝉身旁的避瘴符交相呼应。 此时此地的两个人,还能有谁? 她提高声音,再次唤道:“哥哥!” 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微微一动,朝此处看来。衔蝉快步上前,只盼着赶紧将这令人尴尬的剧情结束掉,好回去看看小白莲恢复得如何了。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呼啸着刮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味。 更远的浓雾中亮起两点血光,宛若野兽的双目。它悄无声息地靠近,死气沉沉地吐息,臃肿巨大的身躯包裹在瘴气之中,勾勒出一个嶙峋凹凸的轮廓。 它就在“江寻鹤”身后,而他毫无防备。 衔蝉手脚都凉了。 那庞大的头颅中又伸出一条柔韧的舌头来,电光石火之际,她足下轻点,默念咒语,红罗伞却未应声召来。 她头脑霎时一片空白,不知这是因为自身功夫不到家,还是系统又出了什么BUG。可面前的人是主角,主角稀里糊涂地在剧情三分之一处领便当,她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定然不成。 衔蝉空白的大脑继而一热,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血红的舌头擦肩而过,只差一点便将她右肩戳出一个窟窿。 即便勉强虎口逃生,舌头上的倒刺仍是伤到了肩膀,那一片火辣辣地疼,她瞬间变得浑身僵硬,勉强抬头一看,这一眼差点让她叫出声,幸好舌头麻了。 哪怕看过原书的描写,她还是接受不了噬魂兽其实是一只巨型蟾蜍的现实。 大蟾蜍两眼暴突,腮囊一股一股的,甩着腥红的舌头,再次朝两人抽来。 “江寻鹤”不等衔蝉开口提醒,干脆利落地压着她肩就势一滚,躲过一击。他掌心飞出一道符箓,正正好贴在蟾蜍的舌头上,将这根柔韧得如毒蛇一般的东西炸得鲜血淋漓。 “哥哥,沐师姐她……”衔蝉舌根也麻了,话说一半,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她双眼倏地瞪大。 “小师妹看上去很失望啊。”景箫眯起眼笑:“是不是,救错人了?” “……” 他将浑身被毒素麻痹得无法动弹的江衔蝉放在地上,和昏迷的沐青鸢靠在一起,期间衔蝉眼睛瞪得溜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他貌似没有听她解释的意图,给两人周围布上结界,自己一人上去对付那只大癞□□了。 噬魂兽被方才那一炸,几乎炸烂了整条舌头,“哧溜”一声吐出腮囊中四个魂魄,抛下这些累赘后逃得飞快。 四个滑腻腻的、半透明的魂体重见天日,小姑娘手中攥着泥人,慢悠悠睁开眼,一抹凛冽刀光刺到眼前,她吓得往后拼命躲去,求饶道:“道长饶命!我、我是好人!” 景箫半垂着眼,刀光映得他双眸如两点寒星。 对于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魂魄,他自然无暇关照,反手收回错骨,迈开步子,未料那瘦弱的女孩扑过来拉住他衣摆,明明十分害怕,却强撑着仰起脸道:“能不能……不要杀我哥哥?” 景箫微侧过脸。 “我、我知道,哥哥他人很凶,好多人不喜欢他,可他对我好,对娘亲、对弟弟们也很好,我、我们整个家,都靠着他一个人……我、我……”女孩涕泗横流,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撑着双臂,将面前人衣摆抓得更紧。 “他、他不是故意要伤人的,是有妖物害他,道长,你把妖物杀了,别伤我哥哥好不好?” 她手里捏着的泥人,正正好,只缺了一张脸。 世人总是如此,将最好吃的葡萄留到最后,慢慢享受,把最重要的东西,也留到最后,倾注一腔心血去完成。 可往往,放久的葡萄会烂,久侯的心血也会变凉。 妹妹捏的泥人,老母端来的花生,两个弟弟守着锅里的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家人。 圣人有他们的拥护者,所以四海为家,恶人无处可去,却也有殷殷而盼的家人。 景箫长久伫立。 他忽而生出一股暴躁,错骨发出一声争鸣,一股疾风骤起,袖袍猛然鼓胀,四周看热闹的小妖小鬼糟了池鱼之殃,被无形的刀光纷纷绞杀。 他目光缓缓下移,从齿缝间挤出两字:“放、手。” 女孩吓得瑟瑟发抖,再大的勇气也支撑不了她,在他冷意森然的目光下不自觉松了手。 恰这时,决浮尘的清啸翩然而至,江寻鹤白衣翩迁的身影从雾中现出。他看到满地血淋淋的尸体,又见景箫冷静地站在尸体中央,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景师弟,这些妖和鬼,都是你杀的?” “误杀。”他不以为意地抬起眼,又微微眯起:“少主是来找沐师姐的吧?” 修为不足的弟子独自除妖时,的确会伤及周围小妖小鬼。若是沐青鸢在这,定会指责他缺乏同理心,但江寻鹤本就一副冰山心肠,对这种事并不上心,只随口一问而已。 可后半句话,却叫他脸色一动。 江寻鹤与这少年接触不多,乍一交锋,便敏锐地在他身上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可又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对劲。 景箫又似笑非笑道:“沐师姐中了毒瘴,就晕在后面树下,少主赶紧去找她吧。” 那女孩认得江寻鹤,哭哭啼啼地向他求救:“江公子……我哥哥他被邪祟抓走了,求求你救救她——” 景箫抱手,冷眼旁观。 “除妖要紧,既然你见过她,那她必定暂且无事。我相信他。”江寻鹤拂衣转身,低声说了句:“噬魂兽在哪?” 景箫低低哼了声:“它舌头被我炸烂了,逃不远,估计就在前面。” “多谢你。”江寻鹤认真道谢:“你将这里四个魂魄引渡下山,我去解决那邪物。” 他身形一闪便消失无踪。景箫回首看着哆哆嗦嗦跪坐在地上的女孩,收刀入鞘,冷着脸道:“起来,跟我走。” 女孩刚见识了他残忍的一面,不知他是正是邪,是敌是友,胆战心惊地发问:“你、你不会杀我吧?” 他扯了下嘴角,别有深意道:“死一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微萤照雨 10瓶;小金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小白莲背我回家 江衔蝉看着景箫纵身消失在浓雾后,而她躺在冷冰冰的地面,无语问青天,只好再去戳系统:“他为什么会在这?” “系统维——” 江衔蝉不耐烦地掐断了脑中的联系。 她心细如针,系统靠不上,便依着线索细细地理清思绪。 这回噬魂兽事件,本该只有沐青鸢和江寻鹤兄妹俩在场,压根不关景箫的事,更不是因常仁而起。 若要追源溯宗,应是她让常仁给景箫送药的那一晚。 那一晚,她去景箫房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过那只是他尚未处理的伤口而已,这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江衔蝉身体不能动,大脑却转得飞快。 她又想起之前撞在景箫身上时,他冷若深潭一般的眼眸,强迫她抬起头,目光如刀一般,一寸寸割碎她的脸。 她的脸……她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江衔蝉睫毛猛地一颤。 ……花生! 她花生过敏,但脸没肿,因为那花生其实只是石砾。 心底仿佛有一根尖利的树枝,一点一点捅着那层蒙蔽着真相的薄纱,在某一个瞬间,脑中白光一闪,树枝的利缘破纱而出,整个人也如坠冰窖。 不对,不可能的,若真是如此,那也太荒唐了! 若真如此,那么从此刻起,她不再是洞若观火的下棋者,而是同样作为一枚被摆布的棋子,在这片黑暗森林中朝不保夕、步步为营地活着。 没有比这个更坑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江寻鹤与沐青鸢是否也会有异常。 沐青鸢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同为天涯沦落人,身旁散落着几张未烧尽的纸符。 江衔蝉瞥了眼,第一眼以为是普通的符箓,第二眼认出这是避瘴符,直到第三眼,她觉得符咒字迹眼熟得诡异。 自己画的,当然眼熟!她还不耻下问,拿这个请教过景箫。 景箫又是何等明察秋毫,这种雕虫小技,只消看一眼,于他来说便如管中窥豹,她所有的汲汲营营,秋毫必现。 衔蝉想起身边一帮忘记管教的侍女,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好嘛!原主造的孽,又成了她头上的锅! 她头疼起来,这当口又传来急兜兜的脚步声,一抹白色身影当先闯入眼帘。衔蝉扭过僵硬的脖子,目光一亮:“哥哥,哥哥,我……” 紧接着,少年泼墨似的眉眼从乳白色的雾霭中显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委屈小师妹在地上躺这么久。” “……” 委屈。 ……个鬼啊! “躺着,我带了解药来。”见她半仰着身子要起来,江寻鹤上前扶住了她,从灵囊中拿出两粒丹药,给两人喂下。衔蝉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撑起半个身子,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符箓压住,状似无意地问:“哥哥,沐姐姐怎么样了?” “她一切无碍,你不必担心。”话这么说,但沐青鸢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江寻鹤看她的目光里不觉带上几丝心疼,低低唤她。昏迷中的沐青鸢似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蹙起秀眉,嗫嚅了一声“寻鹤”。 她头一歪,埋进了江寻鹤怀中。江寻鹤没有拒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不用想也知,他的怀抱是极为舒服的。 看着两人当面秀恩爱,衔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自在地偏过头,正对上景箫的目光。 她一瞬间汗毛倒竖,飞快地移开目光,却又怕景箫看出什么端倪,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乔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 目光一转,却见江寻鹤将沐青鸢背了起来,她连忙准备爬起来跟上,但一动不动地在地上躺了太久,半边身子都麻了,“哎哟”一声扑倒,脸朝地。 衔蝉一拳捶在落叶上:可恶,单身狗也是有尊严的! 一鼓作气爬起来,再次脸朝地。 头顶传来“噗嗤”轻笑,“小师妹,我背你吧。” 她大惊。 不需要!别过来!报警了! 这声音像催命恶鬼,衔蝉心里拉着警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三而垂死病中惊坐起,好不容易整个人都站起来了,脚腕不知何时崴了一下,才迈出第一步便软绵绵地往前扑,摔进了一双臂弯里。 “不不不——”衔蝉像是被开水烫到一般往后缩去,“我不要你背,我我我可以自己走——!” “小师妹何必勉强自己,宁愿一瘸一拐地回去,也不愿师兄背你吗?”景箫笑眯眯的,语气轻柔,手上却暗暗用力,把她往身边带:“还是说,觉得师兄背不动你?” “小妹,别任性。”江寻鹤无奈道:“你受了伤,不要勉强。” 衔蝉委委屈屈地乞求他:“可是、可是我想要哥哥背我……” 江寻鹤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修罗场。 怀里抱着心爱的女人,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却也要他背,他又没有三头六臂,难道要一边一个,把两人扛在肩上回去? 景箫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他莫名想到滚到田埂上的脆桃,那样甜蜜新鲜的桃子,可惜沾了污泥便什么都不是了。 思及至此,他手上力道不自觉加大,衔蝉本就不适,被抓得疼出了泪花。 这人果然不对劲!她以前是眼瞎了,以为他是朵纯洁无瑕等待爱之浇灌的小白莲,殊不知人家芯子里早就黑成了炭! 等等,自己如今抗拒得如此明显,若是不小心把他激怒,懒得跟自己装下去,直接痛下杀手,岂非得不偿失? 衔蝉挣扎的动作一顿,颤巍巍地抬起眼。少年墨玉般的眼中翻滚着乌黑的浪,仿佛无底黑洞,吸去了所有光芒,酝酿着风暴。 她艰难地吞咽一口,支吾着说:“那、那就麻烦景师兄了。” 他掀起眼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突然不挣扎了,像一只放弃了所有抵抗的白兔,瑟瑟缩缩地凑上前,凑到他尖利的爪牙下来。 乖驯得不像话。 说实话,这可比她以前傻乎乎地主动凑上来,要有意思得多。 他心情突然变好,眸中的风浪归于平静,双眼微弯:“那你要抓紧。” 作者有话要说:反击篇开启 以及以后没有意外都在六点更 第16章 与小白莲互飙演技 景箫走在江寻鹤后头,隔了差不多三五步路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身上除了有草木清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细看他白皙的脸侧也被溅了一两滴血,惹眼得像朱砂痣。 衔蝉胆战心惊,想起书中描写,说他发怒时面上平静得可怕,却常常去后山虐杀小妖小鬼发泄怒火,犯下累累杀孽,最终郁结成魔。 所以,他是看自己不爽多久了? 恨得牙痒的仇人整日在面前晃荡,却还能装得如此若无其事,当真为难他了。 衔蝉默默深吸一口气。 飙演技嘛,她也可以的,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许是察觉到她长久凝滞的目光,景箫微侧过头:“你在看什么?” 衔蝉无缝衔接地进入状态,若无其事地指着他脸侧的血:“师兄,你脸上有血。” 景箫脚步一顿,他两手勾着她双腿,不能腾出手来擦,蹙着眉头,正为难间,她掖着袖角,在他脸侧一蹭,动作轻得几乎不易察觉,仿佛一片羽毛悠悠飘落水面。 “已经没了。”她趴在他肩头,吐珠似的吐出一连串问题:“是猎捕噬魂兽沾到的吗,那噬魂兽现在在哪,常师兄的家人还好吗?” 景箫缓缓松懈下来。 他不知江衔蝉是真傻还是装傻,见了血迹也不怀疑,连珠炮似的抛出这么多问题,竟还有闲工夫去关心其他人。 “那头噬魂兽在你哥灵囊里。”他脚下不急不缓,声音也不急不缓:“至于那四个普通人的魂魄,自有人会渡他们回家。” “常师兄呢?” “问他做什么?”他转过目光,斜睨着她。衔蝉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瓮声道:“就问问而已。” 就这般安静地走了许久,景箫冷不防开口:“我今天遇到沐师姐,看到她的避瘴符——” 背上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有问题。” 衔蝉装傻:“什么问题呀?” “画反了,而且那笔迹的末端,带着小勾。”景箫一字一句,暗示性极强:“小师妹,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哦,那就是我画的。”出乎意料,她居然爽快地承认了,还颇为意外地反问:“画错了?怎么可能呢,当时我请教了你,你说我画的是对的。” 她说得滴水不漏,一派天真无邪的语气,景箫反倒被噎了一下。她环绕在自己脖子下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话音一顿,带上了些许不敢置信:“……还是说,师兄你当时教我的,就是错的?” 反将一军。 有风自林间吹来,她的长发在颈间轻拂。景箫沉默了一小会,忽地停住脚步,幽幽朝她看去,意味不明地问:“你是这样觉得?” 衔蝉头皮微微发麻,意识到这步反将一军很可能会把自己逼往悬崖。 背着自己的是一颗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让两人都同归于尽。 “开个玩笑嘛,你这么没幽默感,会找不到女朋友的,哈哈。”画个圈圈,诅咒你孤独到老。 “……” 她四下乱看,顾左右而言他,忽尔又见江寻鹤回头搜寻两人的身影,她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不自觉地拍拍景箫的肩:“哎呀,要追不上哥哥了,咱们要不走快点?” 景箫被她催得只好迈步加快速度,心里却稍有鄙弃。 ……这女人,指使起人来永远都是一套一套的。 * 江衔蝉有惊无险地虎口逃生,回家便一头扎进自己床上,闷头闷脑地埋进被子里,冷汗出了一身。 天知道方才那一路她有多提心吊胆! 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景箫他走那么慢,是不是想趁江寻鹤不注意,在半路悄悄给自己塞盒饭。 所以一直在催他走快一些,让兄长的背影一直在自己视线之内,她才安心。为此也招来景箫的不满,阴阳怪气地控诉她:“小师妹身娇体弱,以后还是少出门为妙。” 衔蝉欲哭无泪地捶床,唾弃自己不争气,可手臂发抖,捶在被子上也是软绵绵的没力气。 “大小姐,奴婢该服侍您歇息了。”她的贴身婢女,一个圆脸女孩帮她勾起帐纱。 衔蝉脸埋在被褥里,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梳妆台前,镜中少女白皙的脸上出现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脸休息不足的憔悴。反观这圆脸侍女,倒是脸颊红润,精神充沛。 “是不是那日家主为了沐小姐责罚了您,您不开心?”那侍女熟练地拢起她长发,梳子沾了沾水,小心而又谦卑地揣测着她的内心,“小姐您不必担忧,少主与您一同长大,怎么会抛下您,去搭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衔蝉转过目光,瞧了她几眼,心说你不懂什么叫“青梅竹马不敌天降”。 那侍女见她目光有异,以为自己说到了她心坎上,再接再厉道:“奴婢觉着,不如给那姓沐的一点教训,让她拎清楚,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扫脸上的谦恭之色,像是给割据一方的恶霸出谋划策的谋士。 这下子连“沐小姐”也不愿说,直接叫上“姓沐的”了。衔蝉听她说话和常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唇边笑意收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 许是她说了方才那席不怀好意的话的缘故,现在衔蝉再看她,远非是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形象了,反倒显得有几分刻薄。 若她没有记错,这人应当唤作沁水,打小在她身边服侍,对她惟命是从。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沁水见她看得出了神,又问了一遍。 “你……”衔蝉尽量装作闲适地撑起脸,随口一问:“……你有没有动过我的符箓?” 沁水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怎敢碰小姐的东西……” 衔蝉拿出那张烧了一半的符箓,夹在指间:“那这是什么东西?” 沁水的脸色当下变得惨白,瑟瑟发抖地跪在床前:“小姐这几日受了委屈,奴婢只是想替小姐给那姓沐的一点教训,没有其他意思的……” 衔蝉冷眼看着她叩首求饶,心中五味杂陈。 江衔蝉是个伪善且跋扈的主子,从小侍候到大的婢女又能良善到哪去? 她不似常仁那般是堂堂正正的江门宗弟子,还能从江衔蝉那得到不少好处,她只是个卖身入户的仆人,连人权都没有,合该做一条门下走狗,久而久之,亦不免对江衔蝉心生怨恨。 因近身服侍江衔蝉,不可避免地能接触到江寻鹤,自带万人迷属性的男主再一次将一个少女迷得神魂颠倒。江衔蝉行事高调,无恶不作,她便暗中激将,欲坐收渔翁之利,可计划很快就被江衔蝉察觉。 向来只有自己指使别人、如今却被别人当枪使的大小姐怒不可歇,气急败坏地将这个贴身婢女赶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却不料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巨大隐患。 在江衔蝉所做恶事一件件被抖露出来时,受了指使的沁水恰到好处地站出来作证,但她同样也没料到,等待自己的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景箫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他自始至终便没有朋友,罔论盟友这种东西,哪怕是曾付与真心的沐青鸢,该翻脸的时候还是得翻脸。被他怀恨在心的,没有一个能善终。 “你走吧。”衔蝉语气陡然冷却:“现在就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姐,求求你不要赶奴婢走,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沁水涕泗横流,膝行向前,连连磕头,语气恳切:“奴婢自小便在小姐您身边服侍,小姐赶奴婢走,奴婢无处可去……” 衔蝉却不睬她,拉开抽屉,找到自己的首饰盒,拿出一对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沁水面上挂着泪痕,迷茫而又惊惧地看着她一系列举动。 “卖身契我会还你,看在多年主仆情分上,这是给你上路的盘缠,现在、立刻、马上,走。” 第17章 小白莲虐我千百遍 衔蝉的黑眼圈更重了。 她失眠了整整一晚,第二日摸出镜子一照,里面那个憔悴不堪的少女脸上的两个黑洞将她吓了一跳。 沁水连夜乘坐江家马车离开了酆都,自此以后,她不会在与自己有任何瓜葛,鉴于她现下还不认识景箫,也不用担心她会为人利用。 这一颗定.时炸.弹,总算从身边被安全拆除了。 然而,还有一个举足轻重的问题,她需要再三确认。 衔蝉愣愣地看着帐顶,片刻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颤声去戳系统:“如果你维修好了,请告诉我,景箫身上的剧情线有没有出差错,譬如……提前黑化这种。” 这次系统回复得很快,它同样停顿了片刻,没有感情的电子音里罕见地透露出愧疚:“非常抱歉,0712号宿主,我们很遗憾地告诉您,您来到的这个世界出了些许差错,您要攻略的这个人物,他同样拥有十分完整的剧情线” 衔蝉:“……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妖魔横行,怪力乱神,许多事情无法以常理看待,所以,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他是重生的。” 衔蝉:“……” “不过宿主,我已经上报哔——” 衔蝉面无表情地掐断了脑内的联系。 她仰面躺在床上,面上此起彼伏的各色表情悉数淡去,呈现出一股近乎贤者般的平静。然后,她慢慢转过身子,抱住头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开始一拳一拳地砸床。 ——啊啊啊!她该怎么办?! 装作不知情,维持自己的阳光小天使人设:“景师兄,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发展坚定而纯洁的革命友谊?” 友谊?不,你连对手都不配。 破罐破摔,扑通跪下,表示自己定会痛改前非:“景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欺负你了!我对天起誓,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别不得好死了,现在就死吧。 装柔弱,装可怜,美人流泪我见犹怜:“呜呜——景师兄,以前教我画符的时候,你手把着手,喊人家小师妹,如今却要刀剑相向,同门相戮,嘤嘤嘤——人家好伤心好害怕……” 伤心害怕就对了。来,我握过你哪只手,先剁了吧。 看上去所有的选择,都指向一个结局——不得好死。 暌违的记忆纷至沓来,衔蝉现在便仿佛身陷囹圄。彼时她恶事悉数曝光,江云逸大义灭亲,废去她灵力,收走她法器,将她关在脏乱的柴房,等候十日后的长老院审判。 没有人来看望她,兄长对她亦失望至极,她成了一条人人见打的落水狗,丢人现眼、败坏师门、贻笑大方,同时也……罪有应得。 在低糜的境地中,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披着月色而来的少年。 还是那张俊秀但沉敛的脸,在月色清辉下恍若剔透的冠玉。向来自恃美貌的江衔蝉却蓬头垢面,五花大绑歪在柴垛上。她蹬着腿,眼眶咬着泪珠,冲他喊骂:“你一个低贱的下人,一条被我爹捡来豢养的狗,也来看我笑话?!你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但景箫并未嘲笑她,反而拿出一罐热腾腾的肉汤,和煦地笑问:“大小姐,饿了吗?” 江衔蝉当场怔住,饥肠辘辘的目光盯着那罐汤,对一个求生欲极强、意志却又极脆弱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根最廉价的稻草。 江衔蝉生活奢侈,用餐挑食,喝的是天山银针,吃的是岭南荔枝,穿的是江南云锦,如今在这狼狈耻辱的樊笼中,一罐粗粝寡淡的肉汤也能让她狼吞虎咽,如食珍馐。 景箫半蹲在她面前,用手帕一点一点替她擦去嘴边的汤汁,轻笑道:“好吃吗,大小姐?” 夜色下,他一双眼里含着血光。饱暖而知惧,江衔蝉气焰弱了下去,同时道了声谢:“谢谢你。你……你要什么报酬尽管说,我出去后,定然能满足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自以为语气十分诚恳,但景箫恍若未闻,散漫地撑着脸,一手搭在膝上,低低道:“谢我做什么?你要谢的,是你那憨笨的师兄和忠心的婢女,那罐粥可是她们的一腔心意,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浪费了呀。” 憨笨的师兄?常师兄?可他已经死了。 忠心的婢女?沁水?可那贱人出卖了自己! 他们怎么会给自己做粥? 怎么……会? 江衔蝉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忽地好似明白了什么,头一偏干呕起来。 她吐得那么撕心裂肺,似乎要把她的胃、她的心脏、她所有的内脏都吐出来,她腹如刀绞,可她被饥饿透支的身体却在不自觉地接受来历不明的食物。 十日后的审判,她形销骨立,鸠形鹄面,对罪行供认不韪,自始至终都没看父兄一眼。她的父兄以为她无颜面对自己,却不知她早已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拖着镣铐走在地牢阴深的长廊,闻到久违的饭菜香,转头便吐了一地酸水…… 衔蝉现在便腹如刀绞,她从昨晚开始便没有进过一饭一水,这段不合时宜的回忆更让她大倒胃口,绷紧了心里的弦。 “笃笃”门被扣响,一道人影在帷幔上绰绰显露,内室阴暗,这人影恍惚不似真切。 “小妹,你饿了吗?” ——大小姐,饿了吗? “啊啊啊——”精神极度脆弱的衔蝉失声尖叫。 好心给妹妹送饭的江寻鹤错不及防遭受一波高分贝攻击,紧接而来的是帷幔后砸出的枕头、被褥、首饰盒……他眉心一拧,宽袖一挥,一道结界拔地而起,将这些东西悉数弹了出去。 “小妹,你怎么了?” 他将饭盒放到桌上,撩开帷幔,床上的少女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像一头柔弱无助的小鹿,怯生生地抬起眼睫。 作者有话要说:窗户纸捅破后,两人相处模式不会变 唯一会变的可能是蝉蝉 譬如,景箫生病时—— 前期温柔蝉:乖,喝药有奖励哦~ 后期暴躁蝉:乖,不喝药锤爆你狗头(阴影脸) 以及照例打滚求收藏(*/ω\*) 第18章 鬼才待他如初恋 “哥哥!”衔蝉大松一口气,“哥哥,你进来的时候敲门好不好!吓死我了!” 江寻鹤微怔,在她床前五步处停下,认真地说:“我敲门了,你没听到。” 衔蝉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凶,把习惯了她细声软语的老哥给吓到了,于是她捏起嗓子,顾左右而言他:“我睡得太迷糊,没听到,是我的错,哈、哈、哈。” 江寻鹤显然不信。他看着憔悴的妹妹,敏锐地察觉到她这几日的变化,虽然也像往常一样黏着他,但总感觉揣着几分心事,人也变得一惊一乍。 他叹声:“小妹,那天在幽沼密林,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衔蝉笑容一僵。 江寻鹤脸上罕见地出现几分温柔,继续道:“小妹别怕,那头噬魂兽再也不会出现了,幽沼密林外也布上了结界,不会有任何妖物缠上你。”他想了想,坐到床头,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听说你一整晚都没吃东西,饿了吧?我给你带了青菜瘦肉粥。” 衔蝉眼眶一酸,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哥哥,其实我……” 江寻鹤“嗯”一声,等着她说下去。 “其实我——”系统“滴滴滴”拉响警报,衔蝉头疼欲裂,立刻改口:“没没没、没什么,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江寻鹤不善言辞,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件事于妹妹来说可能难以启齿,故而他很识相地提前离开了。 江门宗的少主大人在屋外徘徊了两圈,遇见和他一样前来看望江衔蝉的人,一律不留情面地回绝了。那些师弟们对他不近人情的做法颇为不认同:“少主,小师妹身子不适,大家来看一眼是应该的。” 江寻鹤冷着脸:“她没空见人,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诸位请回吧。” 众弟子:“……” 这一脸欠他钱的表情,真的是在表示感谢吗? 然而他们不知道,堂堂的少主大人此刻心里充满了愧疚。 作为兄长,他竟不知小妹何时变得如此不正常,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安,罔论他三翻四次任她置于险生之境。 况且原本,她是很乐意向自己倾吐难处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这件事也暂时先别告诉父亲,省得他脾气暴躁,又错以为小妹惹了什么事。 江寻鹤头疼地叹了口气,指尖闪起一抹微光,召出了决浮尘。通体莹白的细剑漂浮在半空,它的主人郑重地下了命令:“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准踏入此处半步。” * 夜色如水,案头烛光跳跃,朱底绣金莲的红罗伞静静躺在案上。景箫撑着脸,看了它有足足半个时辰。 法器对他们这些修士来说,是等同于生命的存在,他头一回遇到会把自己的法器忘在别人那里的。 好吧,退一步讲,她把这玩意留下,是为了给自己疗伤…… 大约是下午背她回去时,跟她打了一路的太极,景箫一个大意,自己也忘了把这东西还给她,而她竟然也没派人过来向他索要。 他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和这把伞过一夜,简直是要他失眠,难道要亲自还回去? 景箫瞥了眼窗外高悬的大月亮。 开什么玩笑。 她自己粗心大意,关自己何事? 他把红罗伞随手扔在一旁,将门锁死,熄了灯准备歇息。 半个时辰后,景箫沉着脸从窗户跳了出来。 石龛里亮着火光,今晚江衔蝉住处多了几名巡夜奴仆,手里提着灯笼,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觉不觉得……大小姐这几日有点怪?” “岂止是怪!那沁水姐姐伺候了大小姐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却二话不说,连夜赶走沁水姐姐,真不知又是谁惹到了她!” “你别说,我昨天还看到她在那又哭又笑地捶床呢!” “好可怕,不是会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吧?” 景箫从拐角处一片浓墨般的阴影中走出,抱起手耐心地等两人从面前走过,直至灯笼橘黄色的光辉晃动着消失。 窗户中流淌出一片明亮的光,照亮了窗前一株郁郁葱葱的海棠树,白日灿若流霞的海棠花在夜色中笼上了一层素淡的光辉,娇羞地躲藏在绿叶下。 江衔蝉也没有歇息。 景箫向那扇窗户弹了一粒小石子,大约动静不够大,里面的人没反应,他只好往前走了一步,捡了一粒更大的。 石块在手里抛了抛,确认力度不会大到把窗户打破,正欲弹出,一阵夜风飒飒吹过,将满树海棠吹得簌簌作响,浅粉色的花瓣沿着他衣襟袖角滚落,仿佛落了一肩的雪。 在这阵无香自醉的芳菲雨中,景箫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异常。 他才刚跨出一步便一动不动地静止在原地,直至风卷走最后一片花瓣。下一瞬间,他猛然提气,几步踩上海棠树,借力后翻至身后两人高的假山上。而他原本所站的地方,一排寒光凛冽的利剑拔地而起,紧咬着他的踪迹直至假山下。 若他晚躲一步,或许会被戳穿成筛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天更,继续支持啊(/?\*) 第19章 指甲是拿来割你狗头的 眼角光影一闪,藻榭交错的庭院里多了抹白衣蹁跹的身影。 江寻鹤缓步走到海棠树下,望着假山上的景箫:“景师弟,这么晚了你来此处作甚?” 他居然在江衔蝉住处前布下剑阵,剑阵前脚启动,后脚他便神速地出现在了这里。 这不近人情的家伙,自己的家人倒是保护得密不透风。 景箫这么想着,却见那排威风凛凛的剑阵转瞬间化作点点萤光散去,只剩一张纸符晃晃悠悠飘落在地。他面容微微扭曲,嘲讽的笑僵在嘴角。 剑出而不见血,居然只是空有其表,拿来吓唬人的吗? 他抬眼看向江寻鹤,他正将那纸符收入袖中,决浮尘安安静静地挂在他腰间,全无嗜血的痕迹。 江寻鹤的手下留情反倒让景箫觉得无趣,他面上不动声色,从假山一跃而下,朝江寻鹤拱手行了一礼,坦然自若道:“我斗胆一问,少主为何在此处布下剑阵,听闻小师妹受了伤,难道我们这些同门师兄,来看望一两眼也不行吗?” 他大概不知道,今日下午和他一样来慰问的弟子都被江寻鹤无情赶走。所以哪怕他现下说得如何再坦荡,江寻鹤面色反而变得愈加不悦。 “小妹受了重伤,需要静养。”他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她静养的这几日,暂时不便见人,你的心意我领了,现在你回去吧。” 景箫想到方才两名下人的闲言碎语,眉尖一动,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关切神色:“受了重伤,什么重伤?” “她被噬魂兽所伤,毒素还未除干净。” 江寻鹤多看了少年几眼。 他是立于峰顶之人,不免会有几分孤傲,整个江门宗能让他记住的除了家人长老便是沐青鸢,未曾对其他弟子多加关注,但这个少年却是例外。从一头邪兽手底下救出两个人,还逼得它抛下了自己的猎物,这可不是普通低阶弟子能做到的。 景箫则有些始料未及。 想来想去,江衔蝉一路划水,唯一受的伤是替自己挡下了一记重击。 虽然那应该是替江寻鹤挡的。她那时将自己错认为兄长后的表情,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十分有趣。 思及至此,他再看向江寻鹤的目光便有些微妙,而江寻鹤看他的目光亦带着狐疑。 “你还没回答我,这么晚来此处作甚?” “小师妹的红罗伞忘在了我这,我此来特意物归原主。”景箫拿出这柄朱红小巧的伞,一五一十地解释前因后果:“那日我受了伤,小师妹用它来替我治疗,后来便忘在了我这里,直至今日才想起。未能及时送还,还请少主莫要介怀。” 他的解释没有任何问题,换做江寻鹤自己也会这样做。他觉得奇怪的是,江衔蝉向来任性,无论身在何处,这把红罗伞从不离身。 因为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江寻鹤觉得自己愈发猜不透妹妹的心思了,他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多管闲事,伸手欲接过红罗伞:“我会给小妹送去的,你先回吧。” 却接了个空。 景箫扬起一个单纯无害的笑:“我想当面道谢,还请少主通融。” “当面?”江寻鹤唇线崩得笔直,面无表情,目光却逐渐凌厉起来。随着他启唇话落,一缕轻缓的风从两人脚底旋起,尘埃轻浮,如烟似霭。 眨眼间狂风骤起,如锋似刃,衣袍猎猎作响。 “夜半更深,你不觉得不大合适?” “不合适吗?”少年的发带在风中宛若白蝶扑簌的翅膀,岿然不动地立在原地,指着头顶的大月亮,语气轻松:“只不过上回小师妹给我送药的时候,也是在这样明亮的月色下。” “……”江寻鹤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窗户猛地被人推开,衔蝉披着外袍,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探出头便被糊了一脸狂风花粉,她艰难地眯起眼看清庭院中对峙的两人,脑袋一下子大了:“……怎么是你们两个?” “你有一样东西忘在了我这里。”衔蝉的出现让这股风逐渐停歇,景箫得以迈开步子走到窗台下,光影在他面上交织着流转,映得一双水润的眼眸明晦不定,“这是你的红罗伞,给我治疗的时候沾了点血,不过你别担心,我洗干净了。” 他隔着窗将伞柄塞进已经完全愣住了的衔蝉手里,眉宇间落下一片阴影,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手:“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可别弄丢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心的。” 衔蝉:……!!=口= 她心里滚过一片弹幕“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在他那我特么是傻逼吧!!”“这么晚了来我这一定是心怀不轨吧!!”“我是不是应该示威一下反正有哥哥在不虚的吧!!” “真是麻烦景师兄了。”衔蝉扬起脸真切地道了声谢,露出甜丝丝的酒窝。同时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反客为主地握住了他的手。 手上骤然一暖,随即又一痛,景箫低头一看:“……你是不是应该剪剪指甲了?” “师兄不懂,我正致力于把指甲留到两寸长。” “为什么?” 因为可以用“指甲刀”割下你的狗头。 衔蝉捂脸偷笑,落在对方眼里竟有一种娇羞的错觉,“因为那样好看。” “……” 两人一个站在沐浴着烛光站在窗内,一个披着月光立于窗前,倒像是一对月下幽会的小情侣。被遗忘在一旁的江寻鹤迷茫地看着江衔蝉的表情,他已经好久没从小妹脸上看到如此甜蜜的笑容。 这样的笑,好像沐师妹偶尔也对自己露出过。 他捏住决浮尘的手紧了紧,忽又松开,也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等衔蝉体内毒素除尽后,她也能出来活动了。师长们给她送药送慰问,着实让她享受了一波被众人关心的感觉。 双眸微阖,默念咒语,手指间符箓火焰暴涨,将一截柳妖的死尸烧得干干净净。 衔蝉松了口气,慢慢睁开眼。 太好了,这样下去,若是最后不得已要和景箫正面硬肛,她至少可以逃跑。 “小师妹进步很大,不过你还没有发挥出驱鬼符真正的威力。”好心指导她的师兄纠正着她的错误:“你看,应该是这样做的……” 景箫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身旁两人不厌其烦地探讨难题。 那师兄年纪也不大,坐在江衔蝉对面,耐心地解释:“你看,手势应当这样摆。” 景箫不屑地移开目光,若是作战的时候也这样叽叽歪歪地摆手势,自己还没准备好,对面的邪物就能把你撕成碎片。 偏偏衔蝉奉之为圭臬,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拍手称赞:“师兄你好厉害!” “哈哈哈,小师妹过誉了,都是先生课上讲过的,你前几日负伤在家没听到。” 菜鸡互啄不过如此,就那老古板的屁话还信。 “……诶,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小师妹不介意的话,师兄手把手来教你。” 景箫瞳孔微颤。 鬼使神差地,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手把手时的温度。 这几日一直觉得江衔蝉有些不对劲。 她面色苍白地回到众人中,收下他们的一句句慰问与关怀,每个人都似乎成了生死之交,唯独对自己倒是变得若即若离起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唯一一次没有控制住情绪,是在怀疑她并非江衔蝉本人后,不过那很快证明这不过是他一个一厢情愿的误会。 所以,到底是哪里有了纰漏? 他心情复杂地将散落在书本上的海棠花瓣拂落,余光留意着身旁的动静。那年轻弟子的手已经伸上前,虚虚地拢着她,亲密但不逾越。 景箫将书翻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却是连半个字也没记进去。他又翻过一页,发现这页中竟夹着一片海棠花瓣,许是不知何时飘进来的,干瘪而丑陋。 若是多愁善感的文人见了,定会感叹可惜可惜,世间万物有灵,这花瓣本是红袖添香的命,却不想空等了一整个春天,直至韶光逝去,芳华不再。 景箫没想这么多,只是抬头看着窗外那株已被秋风催去了半数花叶的海棠树,心道这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位置。 不舒服,总想做点什么…… 衔蝉闭上眼,还没开始念咒,两指间夹着的符箓被人猛地抽走了。 火焰蹿出整整半人高,将她面前整株柳妖裹成了一只火球。从火势暴涨,到妖物发出痛苦的嚎叫,再到一切化作青烟飘散,整个过程不过两个弹指的时间。 “好、好快。”愣了半晌后,那年轻的师兄发出一声慨叹。 快到连念咒也来不及,或者说,根本不需要念咒。 他回头对衔蝉道:“小师妹,你旁边就坐着大佬呢,哎哎,看来用不到师兄班门弄斧啦。”说着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给景箫腾出了位置。 景箫未发一言,也没堂而皇之坐下来,只站在一旁,脸上没有得意,没有炫耀,空荡荡的像一张白纸。 这家伙搞什么鬼? 衔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景师兄,你在搞……你在干什么啊?” 他偏头看向窗外,毫无起伏地吐出两个字:“错的。” “啊?” “他教的,是错的。”他回首对上江衔蝉的目光,认真地说:“这样在实战中,你会死。” “……” 被一个资历比自己还小的弟子不留情面地否认,那年轻师兄尴尬得快要自闭了,捧着两只蛋花眼跑远了。 衔蝉的尔康手绝望地停顿在半空中。 景箫踢完馆子,也没有负责的觉悟,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衔蝉苦恼地枯坐半晌,只好凑到他身旁:“景师兄,刚刚那个……砰一声炸出火花来的绝招,能不能教教我?” 他扫一眼过来,很快又回到书页上:“这个没有诀窍,只能靠苦练。” 衔蝉倒不是不能吃苦,只不过留给她的时间不多,说不定她还没能炼成,这个世界的号就没了。 景箫翻页的手指一顿,“不过除了这,我可以教你简单一些的东西。” 衔蝉抱起手,哼哼唧唧地瞪着他。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她的老师赶走,竟有脸取而代之,可惜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自己一清二楚。上回的避瘴符,衔蝉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还想再让她上当,想得美吧! 他见她眉宇间凝着戒备久久不语,嘴角一翘,露出一抹莫测的微笑:“若是信不过我,找你哥哥也行。”他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这种简单的法术,少主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教给你,何至于让你一人苦苦摸索?” 衔蝉:“……” 什么意思,这家伙还想挑拨离间? 她忍着手痒想抽他的欲望,把手放在案下,忽而摸到了一个大块头,低头一看,原来是她之前嫌得无聊带来打发时间的《九州图志》。 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把大块头往景箫面前一砸,“我不学法术了,我要夯实理论,师兄,这书里我有好多不懂,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景箫目光移到这本足足有一指厚的书上,眉尖抽搐:“你让我……把这整本书给你讲一遍?” “嗳……不行吗?”衔蝉故作遗憾地叹气,“我还以为景师兄言出必行的呢,既然不愿意,我还是去找那位好心的小师兄吧,这回不打扰你啦,你安心干自己的事吧。” 她正欲离去,手腕被人猛地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指甲刀”的梗来自骨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苜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和谐友爱的同门情谊 学堂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半,霞光沿着窗棂斜斜地打进来。两人相对而立,半晌无语。 景箫随手翻了一页,正翻到重明鸟的画像,这只火红的大鸟旁有一行作批注的小字:“火鸡可以烤、炸、酱、卤,墨西哥火鸡卷是极品。” 衔蝉:“……” 猛地劈手夺过,强颜欢笑:“今天太晚了,暂且就到这,咱们明天继续。”又关切地弯腰问:“师兄你嗓子没事吧?明日我带一些枸杞来。” 景箫低咳了一声,阴着脸:“不用麻烦。” 衔蝉抱着书背过身吃吃偷笑。 混蛋,叫你之前骗我,叫你打扰我补课,现在打肿脸充胖子了吧? 景箫在她身后打量着她,半张脸埋在窗后的阴影里,眼里缀着一点寒芒。 那日乖乖凑到他爪牙下任其鱼肉的猎物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她的恐惧昙花一现,过了一晚便又能和他周旋自如,甚至睚眦必报。 是他没有切中要害,还是说,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衔蝉站在夕阳光影中,许是察觉到身后黏着一道视线,毫无预兆地转过头,与他对上目光。 她瓷白的脸上打了一层暖橙色的釉,像记忆里街头老爷爷手里糖人的色泽。 景箫撑着书案微微屈身,一手捂住发烫的额头。 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叫嚣着要冲到太阳下,声势浩大地撞着朱红的门。他眼底翻滚起黑雾来,在门被撞开之前,无数恶鬼们咆哮着、嘶吼着,从角落的阴影中爬出来,蜂拥而上,门内很快没了动静。 但恶鬼们趁虚而入,开始往门内挤。 景箫瞳孔紧缩,视线被一层黑雾笼罩。 “主人怜悯我等,赏一口心头血,不会伤主人分毫的。”一只还没成年的小鬼饿得面黄肌瘦,两颊剧烈凹陷,衬得两眼出奇地大。 瘦小而丑陋,在他弱肉强食的识海世界里,很快便被淘汰了出来,于是不得已向他求助。 景箫忍着头疼,认认真真地看了它两眼。 他当年慌不择路,只要是阴物,哪怕是毫无用处的孤魂野鬼,也全都收纳进了自己的识海。但这只小鬼实在是太瘦太矮了,恐怕连江衔蝉那样的三脚猫货色,用一根手指就能把它打飞。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千秋,汪洋无际的识海亦是一段光怪陆离的尘世。 这只落单的鬼,很明显被其余身强体壮的鬼排挤欺负了。 ——你这么弱,还有脸和我要饭吃? 那小鬼大梦初醒,预感到自己即将被遗弃的命运,涕泗横流地抓着景箫的衣角:“主人别赶我走,外面都是道士,我出去就是死……” 他居然沦落到被鬼视作同类。景箫有些讽刺地想着,抬眼看向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朱门。 许久没听到身后有动静,识海外的衔蝉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景箫埋头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般。 “景箫,你……站着睡着了?”她弯下腰去看他藏在乌发中的脸,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双眼竟仍清醒地睁着,眼底倒映着溢彩流光的晚霞。 景箫的身体有任何风吹草动,心脏便岌岌可危,故而他暂时不敢妄动,只云淡风轻道:“坐太久,我站一会。” 偏江衔蝉毫不知情地站着不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他双手撑着书案,屏息凝神,就这样沉默须臾,忽地侧过脸,眼瞳乌黑得惊人,凝视着,像不透光的深渊。 他缓慢而谨慎地伸出手,尽量不去牵扯到经脉内灵力的流转,朝着少女娇嫩的面庞而去,然后用拇指蹭了蹭她嘴角的一片肌肤,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她笑起来能露出酒窝的位置。 很多时候,他都想拆开她无知无畏的伪装。 又来了。 衔蝉惴惴地想。和那日在常家厨房一样,那种被一双血目盯着的压迫感。 还有,他干嘛摸自己的脸?摸脸就算了,还用力蹭了蹭,简直就像是狼伸出爪子,悠闲地琢磨着该抓下兔子脸上哪一块皮。 “小师妹,你脸上,蹭到墨了。”他忽地开口,摊开掌心,手指上却揩下来一块墨痕。 衔蝉捂住脸,转头就去找镜子,果见脸上糊着一块墨迹。 该死,他什么时候动的手? 就知道他不会无条件地乖乖答应给自己讲书。 江衔蝉转身的一刹那,景箫终于喘出一口气。 气息紊乱,喉中涌出一股腥甜,好不容易生生压了下去,不料又一阵熟悉的风忽然卷来,风散后现出一抹人影。 还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他立时咬牙将阴物的气息压得更低。 障眼法拿来骗骗江衔蝉绰绰有余,但在江寻鹤面前便是小儿科了。 景箫吐出一口浊气,额角的青筋默不作声地突显出来。他这个时候敏感无比,连站在身旁的江衔蝉也多抱了几分警惕,好在她一见江寻鹤便乳燕投林似的扑了过去,脆生生甜丝丝地喊他:“哥哥!” 撑在书案上的手指尖退了血色,耳畔出现一阵嗡鸣,两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 他拿手背一抹,黑红黑红的一片。很快这颜色便消隐在苍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顺着脉搏的节奏跳动了一会,也逐渐藏了下去。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江寻鹤指着衔蝉没擦干净的右脸,“怎么还沾到了墨?” “写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衔蝉心虚地拿手帕狠狠一蹭,“没什么问题啊,我好着呢,哥哥。” 江寻鹤往景箫身上一扫,又问了个犀利的问题:“这么晚了你们还不回去?” 衔蝉更加心虚,景箫也好不到哪去,都不想让这暗中交锋被第三方知晓,衔蝉是迫不得已,景箫则自有安排。 “我在补课。” “我在帮她补课” 目光分道扬镳的两人回答却出奇地一致,衔蝉把手帕藏进袖子,景箫则不动声色地将沾着血迹的手背在身后。 尽其所能营造出岁月静好、和谐友爱的同门情谊。 江寻鹤:“……” 他有点头疼。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他当傻子? 别人的事他管不了,但小妹的事自古以来便是他的事,这是头一回江衔蝉对他有所隐瞒。 这些天来的疑惑终于在此刻冲上了顶峰,江寻鹤瘫着脸,内心波涛汹涌,激流回荡,答案呼之欲出,但他却始终抓不住。 罢了,小妹长大了,他不能像父亲那样管太多。 “淮阳来了委托信。”江寻鹤压下疑惑声音平静:“正好你们都在,便跟我去见父亲吧。” 江门宗的规矩,奇门试法大会后两派取得魁首的弟子须得由同门师长带领涉世历练。这次是江寻鹤参加的最后一届,之后便能单独出使任务了。 大殿内不多不少,站了十一名弟子。 江云逸正襟危坐,折扇在手上轻敲,威严地环视了一圈:“尘世凶险,你们还是群初出茅庐的孩子,若是想放弃此次历练,现在便可以走。” 年轻弟子丧命在外者并非鲜有耳闻,这十一名弟子面面相觑了一会,明明有的腿已经发抖了,却没人出声。 这十一人中,唯沐青鸢一个女性,却是脊背挺得最直、目光最坚定的那一个。 可别忘了,她不久前还受了伤。 于是她除了收到另外十人的注目礼外,还有江寻鹤担忧的目光。 “沐师姐真是好厉害啊,明明伤得很重,却还要赌上性命降妖除魔,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旧伤复发,拖大家的后腿,甚至还要哥哥分心照顾你。”江衔蝉此时此刻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段话。 然后沐青鸢将会义正辞严地重申自己的觉悟,再之后,伴随着江云逸严厉的训斥、江寻鹤失望的叹气,江衔蝉一气之下表示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去,不能让沐青鸢有任何可乘之机。 往年的涉世历练,她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赖在家里,这次可谓为了争风吃醋豁出了性命。也正因为她在历练途中骄纵跋扈、要求苛刻,且对沐青鸢百般刁难、有意为难,惹得一向不厌其烦的江寻鹤都对她颇有微词。 一想到接下来就要用这番话为自己的作死行为开个头,衔蝉整个人尴尬得掉了颜色,也忘记了自己应该顺着江云逸的话,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放弃。 “若没人站出来,那便是都有这个决心了。”折扇一挥,身后殿门缓缓合上,江云逸道:“这大门一关上,便再没出去的机会了,命是自己的,你们可想好。” 正当脑海里警报“滴滴”拉响,有个符箓派小弟子猛地上前一步,弱弱地举起手,涨红着脸道:“等一下!家、家主大人,我、我想退出!” 大门“吱呀”一声卡住,江云逸颔首:“惜命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急流勇退也是气魄。” 两权相害取其轻,面子和性命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道理是没错,但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膜拜一往无前的勇气,对临阵退缩的懦夫没什么好脸色,不免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好似在说:符箓派就是符箓派,一群只会涂涂画画的软蛋~ 那弟子简直想大喊卧槽!! 他听前辈说,家主每次给完台阶,大小姐都是第一个站出来顺坡下驴的,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简直是大家的救星。 可是为什么!她这次半点反应都没有!! 害得自己不得不做第一个出头的弱鸡!! 约莫觉得就自己一人丢脸太孤单,他两颊发烫地环视一圈,想找个同道中人,看来看去都是不好惹的人物,一番权衡下相中了站在一边安静如鸡的景箫:“景师弟,你上回受了伤,这次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副本,俗称度蜜月 第21章 副本开启 “多谢师兄关心,但我的伤已经好了。”景箫微笑着拒绝,又给他补了一刀:“师兄自己想走的话,没人会拦你的。” 那弟子慌了,“那那、那沐师妹呢?沐师妹也受了伤吧?!” 沐青鸢道:“我能坚持。” “…………” 令衔蝉头疼欲裂的警报骤然停止。 她顺势补上一句:“我也没问题。” “…………” 那弟子看上去快要哭了。 好在不过片刻后,又有几人站了出来,选择了保命。这般下来,愿意接受委托任务的便只剩了八人。 而衔蝉斩钉截铁的语气引不少人侧目,江云逸难得看到娇生惯养的小女儿这般积极,“哦”一声:“小蝉,你也不怕危险?” 衔蝉笑吟吟地看一眼沐青鸢,“沐师姐都受伤了还能坚持,我自然不能怕。” 江云逸难得露出满意的笑,沐青鸢则微微红了脸,与江寻鹤对上目光的时候,她脸便更红了。 衔蝉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在暗叫糟糕! 又出岔子了! 那些临阵退缩的弟子倒是分毫不差,可景箫却不该在众人之列才对! 他为什么答应?!难道是想过过上辈子没过过的瘾? 江寻鹤见她嘴上强硬,目光却一直在游移,低声在她身后道:“觉得害怕就不要勉强,没人逼你去。” “我一点都不怕,我好的很!”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不远处的景箫听,衔蝉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晰。 江寻鹤感觉到她仿佛在跟谁较劲,顺着她目光一看,在心底缓缓发出了“原来如此”的喟叹。 此次任务的委托者地位不低,是一位在淮阳就藩的王爷,因爱女为妖魔纠缠,不得已才找上了江门宗。因涉及王室贵胄,诸多细节并未在委托函中详细阐述,故而江云逸再三叮嘱众人,定要万分慎重,不得单独行动,万不得已之时可以用传音符向门派求助。 “景箫,你留一下。”余人离去后,江云逸单独唤住了他:“你两回受重伤,这次也要一同去吗?” 少年在大门前停住脚步,朝江云逸施了一礼:“回家主,我伤势无碍。” “……你们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一个两个都受过伤,一个两个都争着抢着去做任务。”江云逸道:“机会又不是没有,这次错过了下回再上,何必偏偏要抓着现在不放?” 景箫默然不答。 江云逸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这孩子可能认为他在怀疑他的能力,低咳一声:“许多弟子三年都未踏出灵崖山半步,砥砺上进是好事,但也要考虑慎重……” 景箫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脸埋在宽大的袖摆后:“多谢家主关心,但我确实无碍。” “好,好,是我年纪大了,前怕狼后怕虎,不如你们这些少年人了。”江云逸倒是笑了起来,“不过我得看一看你的伤势。” 他要把脉。 这有些出乎景箫意料,放在平时,他会感念江云逸无微不至的关切,但现在……他刚刚才好不容易将阴气压下…… “怎么?” 景箫缓缓放下手臂,“劳烦家主。” “什么劳烦不劳烦,为了你们这些孩子我可愁秃了脑袋。”江云逸开了个玩笑,而后将两指搭在他手腕上,闭上双眼。 他开了灵识。 景箫眉间闪过一簇涌动的黑气,一瞬即逝。 他几乎是用上了全力将阴气压进心肺间,喉中立刻涌上一股腥甜。在江云逸这样的宗师面前,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也能让他瞬间警觉。 届时便完了。 上一世他还没完全吸纳这些阴物,由得它们四处游窜,反倒是不易察觉。如今不同,它们臣服于他,以其心头血为食,源源不断地供应修为,早就成了水乳交融的一体。 他修的是歪门邪道! 江云逸眉头一皱,“嗯?” 景箫绷紧了整条胳膊,剑拔弩张地盯着他。 “你痊愈得已经差不多了,是不是有人给你治疗过了?” 景箫愣怔地收回手,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日江衔蝉给自己留下的红罗伞。当时他不以为然地想,她这么弱,区区一点灵力不过杯水车薪,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是……小师妹。”隐瞒家主没有任何意义,他如实相告:“确实是小师妹帮了我。” “哦,原来是衔蝉。想来也是,那一脉灵力极为滚烫,除了她的红罗伞,我也想不到其她人了。”江云逸对女儿的懂事感到十分欣慰,语气藏着溺爱,“不过她功夫不到家,使起来总会伤到人,平日里除了挡挡太阳也就没别的用处了,难得这回用对了地方。” 不是因为功夫不到家,是因为那是江寻鹤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她恨不得白天黑夜都撑得高高的,好似这把红罗伞是牵引着她与江寻鹤两人的婚礼彩绸。 江云逸自然想不到这一点。 让人送走景箫后,他又唤来了江寻鹤,肃着脸道:“你此番定要小心,更要保护好你的师弟师妹们。” “父亲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们有任何闪失。” 江寻鹤见他虽板着脸,但唇角却残留着一丝笑,便多问了句:“父亲今日好似很高兴?” 江云逸绷住嘴角,“高兴什么?我看你才高兴?!明日便要出发了,莫要麻痹大意!” “是。”江寻鹤敛容,却站在原地不动。 “……你怎么还不走?” 江寻鹤煞有介事道:“父亲难得如此高兴,没什么话要叮嘱小妹吗?” “…………” “小妹今日给父亲长脸了,父亲理应高兴。” “我高兴什么?她都十四了,是时候该出去历练一番,哪怕这回不答应,下回我也得摁着她脑袋去!不然像她这样,混个魁首的成绩,临阵却畏缩不前,没得给其他弟子树了个懒散投机的‘榜样’!”江云逸越说越气,把气撒在江寻鹤身上:“说来说去,是你这个做大哥的太惯着她了!她发大小姐脾气你不管,她难得懂事一回你却开心得跟娶了老婆似的!你看看你这是哥哥该有的样子吗?!” “……”江寻鹤摸了摸自己冰封雪塑的面瘫脸,心说自己连笑都没笑,明明是你自己乐得跟喝了十两二锅头。 江云逸告诫他,要严于律己,更要严以待人,要将江衔蝉当做普通弟子一视同仁,在这次任务中不得有任何偏袒举动。 至于她这回破天荒答应下山历练的事,更应以平常心看待。别人的孩子一出生便能喊爸妈,自己的孩子三岁才牙牙学语,这难道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训诫足足维持了半个时辰,江寻鹤满头冷汗表示悔改。 结果江云逸第二天便偷偷让人给江衔蝉塞了一堆灵丹异符,一行人马车都走远了,他还站在原地,背着手不知在冥思什么。 “家主,大小姐人都看不到啦,您也回去吧。”管家凑上来:“属下把东西交给大小姐的时候,大小姐看上去都快哭了,她说,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您,一定不会给您和江门宗丢脸的!”说到此处,还抹了两把眼泪。 “这孩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江云逸眼眶红了,好半晌才颤声道:“寻鹤呢,他走之前怎么说?” 管家知道家主昨日对少主进行了半个时辰的思想教育,对症下药:“少主说,定会谨遵家主您的教诲,秉公无私,一碗水端平,不给大小姐任何援手……” “我去你的!”还没说完,便被江云逸一脚踹翻:“他当真这么说?你给我把他追回来,我给他抽一顿!臭小子,亲妹妹都不管了?!!” 江寻鹤背后寒意顿起。 锵! 剑光一闪,一根蜘蛛丝软绵绵地飘落下来,干瘪的尸体被踩烂在马蹄下。 “大家小心,出了灵崖山便没有任何结界保护,此处有瘴气,妖物定然也更多。”江寻鹤一抖缰绳:“加快速度,天黑前要走出这片密林。” 弟子们纷纷应声,提速跟上。 天际已经卷起了流霞,归林的倦鸟在头顶盘旋。林子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雾霭,杂草没了马蹄,半条小道也无,很显然人迹罕至。若不是为了加快速度,他们一行人也不会经过这片密林。 好在淮阳毗邻酆都,过了此处,山脚下的客栈便也不远了。 想到届时便能洗一个热乎乎的澡、吃香喷喷的晚饭,江衔蝉又打起了精神,抬手挥掉总围着自己转圈的小蛾子,忍着大腿根被磨破皮的痛,夹紧马腹想走快一些,未料这马也和她一样骄纵得很,打了个响鼻赌气般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本就落在最后,众人又走得急,一时都没注意到她的窘境。 “…………” 衔蝉气得死命按它脑袋。 喂喂,动一动啊你这混蛋!! “噗嗤噗嗤——”累死啦老子要休息!! 一人一马在较劲之时,走在最后的景箫慢吞吞经过,好心送来一瞥:“要我搭一把手吗?” “要要要!”衔蝉求之不得:“景师兄你来得真是太……” 唰—— 一道白光闪过,可怜的小马驹霎时被削掉了半条尾巴。 “……及时了。”衔蝉愣愣地补上最后三个字,从头发丝僵到了脚趾。 景箫岿然不动地坐在马上,散漫而又闲适,根本没看清他何时出的手,“无需跟一匹畜生客气,小师妹未免太寡断了。” “噗嗤噗嗤噗嗤——!!!”哎哟喂痛死老子了这人下手这么狠是魔鬼绝对是魔鬼吧!! 一脸懵逼的衔蝉就这样被发狂的马带跑了。 令人不适的小妖实在太多,沐青鸢袖中的虹练一刻也没闲下,前方的瘴气被搅得七零八落,倒是给众人提供了一片明朗的视野,那一阵阵诡异的压迫感也没那般渗人了。 她趋马上前几步,与江寻鹤并驾,“等一等,小蝉师妹还在后面。” 她知道江云逸父子平日很疼江衔蝉,甚至在试法大会那样重要的场合,江寻鹤也会为了江衔蝉的安危,不惜从捕猎中途退出。 但这回他却并没有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甚至将她一个人抛在了后面。这实在不像他所为,莫非……兄妹两人吵架了? 沐青鸢甩甩脑袋,迟疑再三,这才上前提醒江寻鹤。 “你是说小妹?”江寻鹤反倒是笑了笑:“放心吧,她没事的。” 话音方落,一只雪白的纸蛾扑扇着翅膀飞来,停落在他肩头,身形虚晃,又变成了一只纸雀,张着细嫩的嘴缘正要禀报,一阵狂风刮过,吹得它在空中翻了三个跟头,等再次飘回江寻鹤掌心的时候,纸雀只剩一口气了:“大小姐……一切安好……” “……怎么都不像是一切安好吧。”沐青鸢看着方才那阵狂风,喃喃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话没什么说哎,那就求个收藏吧(鞠躬 第22章 在死亡的边缘反复试探 托景箫的“福”,衔蝉一骑绝尘,一马当先到了山脚的客栈,站在太阳下迷糊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的魂都要被颠出去了。 偏那家伙厚颜无耻,一脸坦荡地到她跟前慰问:“小师妹还能走路吗?” 衔蝉气呼呼的:“不能!” “那要我背你吗?” 景箫有些恶劣地开了个玩笑,本以为她会瞪自己一眼,而后蹭蹭蹭到江寻鹤面前边哭边抱怨,未料她瞪完后,立刻从马上解下一只包袱,塞到自己手里,“我太重啦,这个轻一些,师兄帮我把这包袱扛上楼吧!” 他手里陡然一沉,抬头看了眼因常年失修而羸弱陡峭的客栈楼梯,陷入了一阵沉默。 “小妹,不要任性。”江寻鹤回头不痛不痒地斥责一句:“大家都累了,你的东西放在下面没人会偷。” “不行哪哥哥,这里面都是爹爹给我的东西,珍贵得很,不能离开我半步。”反正她都被贴上任性的标签了,那就顺水行舟继续任性下去,不得不说,她的本性有时候真是帮了大忙。 “景师兄一路上很照顾我,今天帮我驯马的也是他。”衔蝉幸灾乐祸地看了眼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景箫:“想必搬一个包袱也不成问题,是吧景师兄?” 景箫扯出一个笑:“……自然没问题。” 荒郊野岭的客栈条件简陋,每走一步楼梯便“吱呀”呻.吟一声,扶手上积了层厚重的灰。 衔蝉这包袱看着体积大,实则装的都是些轻便玩意,景箫单手拎着上了楼,在她房间前停下脚步。 “你不会还要我进去吧?” “这就不用了。”衔蝉接过包袱,笑嘻嘻道了声谢,“啪”地关上门,很有安全意识地落了锁。 景箫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直到一盏壁灯耗尽了油,默不作声地熄灭,让这一角陷入了黑暗,他才五味杂陈地移动脚步。 他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陪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很有趣吗? 偏偏,她看上去毫无防备,认真而又幼稚地与他对戏。 景箫眉眼沉了下来,正欲转身离去,门锁一响,江衔蝉的脸又探了出来,塞给他一样东西。 “什么玩意?”他低眼一看,是一只小巧的灵囊,里面装着一张四不像符箓,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一路顺丰”。 “护身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角酒窝一闪即逝:“自己做的,同行的师兄师姐都有份。” 景箫漫不经心地往衣襟里一塞。 一路顺丰……好奇怪的护身符。 客栈虽小,但五脏俱全,后院有两个澡堂。衔蝉在路上碰见了同去的沐青鸢,两人拿着换洗的衣服狭路相逢,各自愣了一下,都给对方让了条道。 短暂的沉默后,衔蝉训练有素地进入了角色,率先跨出步子,一面又跟沐青鸢打了声招呼:“真巧啊,沐师姐也来沐浴吗?” 沐青鸢点了下头,以示寒暄。 她性子沉稳,寡言少语,和江寻鹤在某些方面极为类似,这样两个性.冷淡的人走到一块可以说是人以群分,但到谈情说爱的地步,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衔蝉和她一左一右走着,谁都没出声,一股淡淡的尴尬感氤氲而生。 “赶了一天的路,小蝉师妹也很累了吧?”最先开口的竟是沐青鸢,语气略有些不自然。 “是挺累的呢。”衔蝉硬着头皮搭腔:“沐师姐伤势好些了吗?我爹爹给我带了好多药,路上受伤便备着用,我想着自己一人用不完,沐师姐可以拿几瓶过去。” “多谢小蝉师妹好意,我伤势不成问题。”沐青鸢独来独往,能自己解决的事情绝不麻烦别人,果不其然拒绝了衔蝉的帮助,话锋一转,忽地叮嘱了一句:“这一路危险,小蝉师妹要跟紧大家,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衔蝉乖乖点了点头,殊不知自己来言不拒的样子落在对方眼里却有些反常。 本来这一句话,应当是江寻鹤叮嘱的。 沐青鸢越俎代庖,一贯任性的江衔蝉却也没有表达任何不满。 原以为兄妹两人生了矛盾,现下看来,江寻鹤始终如一地保护着她,而她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明里暗里的保护。 全心全意地依赖对方,全心全意地保护对方,全心全意地相信彼此。 沐青鸢抱着衣服的手臂紧了紧。 “小蝉师妹。” 她忽地停住脚步。夜风带着凉意扫过温暖的躯体,不禁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走在前面的江衔蝉回首,困惑地睁大眼。 矮了她半个头的少女抱着大坨衣服,看上去更加娇小玲珑,像一只精致的木偶娃娃,衣领中探出的一段白腻纤细的脖颈,好似笼罩在月华中的嫩芽。 沐青鸢听说,这样的女孩子,总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那般优秀的江寻鹤无法让人不去注意,而江寻鹤身旁站着的总是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有人说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兄妹,更多人揣测他们是天作地和的璧人,不论传闻如何,江衔蝉望向她兄长时,双眼中翻涌的情愫也不会让人看错。 沐青鸢想去尊重江寻鹤,所以也想去尊重他所喜爱的人,但两者无疑是不可避免的矛盾。至少现在,她不想引起任何矛盾。 “沐师姐,怎么了?” 沐青鸢拂了下耳畔的碎发:“突然想起忘了些东西,我回去拿,小蝉师妹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她身影一闪,转瞬便消失在树丛后。 这是忘了什么东西,让她急得居然调动了灵力? 一头雾水的江衔蝉只好自己到了澡堂,不过这样也正和她意,毕竟她还没做好和女主正面交锋的准备。 等再次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好几只壁灯寿终正寝,走廊黑洞洞地没有尽头。 衔蝉感觉自己手臂处痒痒的,以为是掉落的头发丝,用手一抹,却是银光闪闪的一根长发。 她吓了一跳。这些天太苦恼,都长白头发了吗? 衔蝉沉浸在花季少女提前秃头的悲伤中,以至于没有发现即将迎面撞上的一道人影。直到那身影靠近了,她才堪堪停住脚步。 狭路相逢的总是仇家。 衔蝉在掉发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暂时不想与他针锋相对,主动退步,还漫不经心地打了声招呼。 她一动,衣角便卷着一股微风,鼻端尽是少女身上沐浴后的玫瑰露清香。景箫下意识错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见她双手捧着什么,脸上愁云惨淡,神色堪称绝望。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想到这世上除了自己,竟还有其他能让她感到绝望的事物,景箫便十分不是滋味,难得开腔主动询问:“小师妹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衔蝉睨他一眼:“我长白头发,还掉发。” “…………” 景箫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掌心:“……所以你的白头发在哪?” “是这根。”衔蝉捻起那根银白的长发给他看。 “你手里根本没有东西。”景箫装模作样地叹气:“小师妹,你是不是没休息好,眼睛出现幻觉了?” 诶? 衔蝉的手顿在空中。 他的目光根本不在上面……或者说,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衔蝉两指将白发绷直,短短一截在灯下泛着金橘色的光,手中的触感也是真的,应当不是她的幻觉。 她一低头,这才发现脚下也踩着一根根银光闪闪的东西,仿佛地面纵横交错的纹路。 这不是她的头发?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头发? 伴随着系统“滴滴滴”的提示音,衔蝉脑中白光一闪,一幅色彩斑斓的图卷铺展开来。 她刚想去提醒还毫不知情的景箫,就听锵一声争鸣,他垂在身侧的掌心里凝起一股白流,闪着雪光的错骨猛然朝衔蝉刺来。 !! 距离太近,必死无疑。 死亡的毒蛇猝不及防咬中了咽喉,由不得任何反抗的机会。 衔蝉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看着刀尖在自己瞳孔里的倒影愈发凛冽。 这家伙如此急不可耐,现在就要杀自己吗? 失策了,人家对自己的恨意根深蒂固,光靠小聪明缓兵之计,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刀尖已经送到了眼前,连锋芒也带着利度—— 要死了。 衔蝉绝望地想,她还没给原主洗白,她还没提升景箫的好感度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她什么都没做成,就要被强行退出这个世界的号了吗? 越逼越近。 呜呜,再见了便宜哥哥,虽然你面瘫但你是个好哥哥,再见了便宜爹爹,虽然你脾气暴躁但你总是暗搓搓地表达父爱。再见了小白莲,来世再来锤爆你的狗头…… 衔蝉闭上眼。 刀尖在瞳孔中凝成了一点—— ……然后擦着她的脸,刺进了身后的墙壁。 短促的尖叫从脑后响起,衔蝉缓缓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朝后看了一眼。 一只手掌大的蜘蛛倒立着被刀钉在墙上,屁股后拖着一根银白的长线,很显然方才它正静悄悄地挂落在衔蝉身后,伺机而动。 这是在树林里遇到的蜘蛛,竟不知何时跟到了这里。 景箫若无其事地拔出刀一甩,蜘蛛的毒液甩了一地。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心疼,擦拭一番后,才想起一旁魂都快被吓出来的江衔蝉,遂顺口解释了句:“你身后有蜘蛛,动手前没告诉你,怕吓走它。” 衔蝉:…… 请你赶紧去死一死= =凸 作者有话要说:景箫:你身后有蜘蛛 衔蝉:我面前也有只猪 下一章更新时间在后天 第23章 吐血了也要护你 柜台后老板在清点账本,小厮耷拉着眼皮哈欠连天地擦着油腻的桌子,不远处的桌子坐着风尘仆仆的行脚商。 江寻鹤一行人低调地坐在最里面,隔着一扇朴素的红木屏风,桌上一盏油灯发出濒死的哔啵声。 “真是奇怪,像淮阳王这般大人物,怎么会想到请我们江门宗,该接任务的不应该是太虚宫吗?” 太虚宫是修真界第一大派,远在洛阳,派中多是贵胄子弟,专揽王侯将相的差事,对于江门宗这等白手起家的门派来说,是只能仰望而不能直视的存在。 年轻弟子百无聊赖地转着茶盏:“或许是因为淮阳离酆都近,又或许是因为,那位王爷与京城那位大人关系不好……” “慎言。”江寻鹤冷冷开口,将决浮尘放到了桌面。 好事者于是都闭了嘴,一时间只剩油灯风烛残年的呵喘声。 江寻鹤看着空着的两个位置,不经意间皱了眉。 他们两个还没来…… 就在此时,从隔壁桌爆出一声尖叫,那些商人推翻屏风连滚带爬地逃往门口,惶恐地狂叫着:“怪物!怪物!” 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江门宗一群弟子视野中,碗大的血口处窸窸窣窣爬出一群小蜘蛛。 同伴喝着喝着酒突然就自爆而亡,那群闯南走北的行脚商简直要疯了,惨叫着蜂拥挤向门口,不小心撞到客栈老板和小厮,又不小心朝两人身上摸了把,结果摸下来一片皮肉。 咚一声,当场有人吓晕过去,倒下的一瞬却又被什么物体接住,整人个被吊在了半空,咔嚓一声撞断了一根粗壮顶梁柱,不用多想,那人的肋骨定然根根皆断。 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 一道剑光往他身后斩去,江寻鹤出手狠厉,直将这座客栈斩出了一个大窟窿,那人剧烈一晃,背后的东西完好无损。 江寻鹤拧眉。 那东西斩不断? 不对,是那东西敏捷地避开了。 那人卡在了房梁间,“砰砰”撞着梁柱,剧痛让他从昏迷中转醒,五脏六腑都被砸出了血,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便断了气。 “砰砰”声逐渐停下了,尸体挂在了房梁上,往下滴着血,积成一滩水。 滴答,滴答。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恐惧,想要逃生的本能。 但是,唯独立志救济苍生的他们不能逃。 江门宗的弟子迷茫地呆滞片刻,纷纷祭出法器,冷不防一股劲风横扫,天地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攥住四肢。 “什么东西?” “救、救命!我不能动了!!” 江寻鹤挥剑凌空一斩,一大股蜘蛛丝散乱在地,抽搐着化作一团青烟消散。而断面处短暂一闪,又消失在空中。 光顾着救别人,一时忘了自己,等他意识到身后袭来的杀意时,已经生生晚了一步。 电光石火间,一片红绸飞来绞上那团东西,撕成为成千上万的碎片。 “留意身边。”沐青鸢站在不远处,提醒道:“这些蜘蛛丝看不见,将灵识开到最广,可以勉强感觉到。” 说得轻松,可在场仍是有好些人十分勉强。 就在这时,头顶的楼层又传来爆破声。 不知谁叫了一声:“小师妹还在上面!” 江寻鹤面色剧变,咬牙捏了个纸雀,指尖金光一闪,接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按了上来。 沐青鸢厉声提醒:“江寻鹤,这样你会撑不住的!” 他没有说话,继续手上的动作,纸雀的嘴缘衔着一抹金光,往二楼飞去。 江寻鹤……要用这只承载着他半数灵力的纸雀,去保护二楼手无缚鸡之力的江衔蝉。灵力调动到极致,即便是他也有些撑不住,嘴角蜿蜒下一缕血丝。 他明明自顾不暇,他明明还要保护那些商人,他更是要作为整个团队的主心骨不能显露出任何勉强与退缩…… 可他还要分神去保护江衔蝉! 沐青鸢心中五味杂陈,她忽地收回虹练,一缕灵力的金光在眉心窜过,双眸轻阖,眼角有血流下。 她在强行打开灵识! “沐青鸢!住手!”这回轮到江寻鹤厉声:“你疯了不成?你眼睛会瞎的!” 她天生灵识强悍,小时候正因如此才被族中长辈相中,被当成修炼的好苗子来培养。 天地万物皆有灵,普通人能听到鸟叫,闻到花香,修士则能听到鸟叫声中的鬼语,闻到花香中的腐臭,这已是极限,再进一步便无可能。 而沐青鸢灵识所能及之处,在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这是她从沐家得到的唯一的恩赐。 灵识的密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了客栈,交叉在空中的蜘蛛丝清晰可见。 一缕血气,蜿蜒而来。 仿佛巨大无边的蜘蛛网上,撞进了一只渺小的蝼蚁。微弱的颤动,顺着敏感的蜘蛛丝,传递到猎手手中。 “找到了!”沐青鸢睁开眼,确信地盯着茫茫黑夜中某个方向,眉宇间毅然决然:“江寻鹤,解决掉这东西,我们一起上楼去找小蝉师妹!” 楼下翻天覆地,二楼却是岁月静好,仿佛暴雨来临前的平静。 漏网之鱼已被诛杀,景箫却仍紧绷着脸色,错骨也没有收回去,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自然也没有跟她道歉的意思。 衔蝉以大局为重,暂且放下个人恩怨,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说的白头发,在哪?” 他倒不傻,蜘蛛一出来,便知道那不是江衔蝉的幻觉。 “这里,这里,这一大坨都是。”衔蝉指着脚下:“你难道看不到吗?” 景箫没有答话,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 确实什么都没看见。他朝那一瞥,心中暗忖:她不像是在瞎指,更不像是在撒谎。 但,她为什么能看见,她是怎么看见的? 接二连三的问题在景箫脑中浮现,他没有握刀的手也攥了起来。猛然间一阵风吹来,壁灯一个接一个熄灭,长廊迅速遁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声尖叫从底楼炸响。 江寻鹤和其余五人在楼底商议明日的行程,景箫本要去参加,因为碰上江衔蝉才耽搁了一会。 他正欲拔足,忽听江衔蝉短促地喊了声:“小心脚下!” 古怪而又黏腻的力道霎时缠上他左臂,仿佛套了一圈绳索,执绳索的人手劲一紧,便猛地拉着他往后退。 景箫眼疾手快地用另一手将刀狠狠插.进地面稳住身形,禁锢自己的力道疯狂往后撕扯着他,伴随着清脆的“咔擦”声和一阵剧痛,他反应过来,自己左臂脱臼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线各自1V1是确定的,关于哥哥为何冒着被罚跪搓衣板的危险还要保护妹妹,这是有原因的,到后面会有解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叶槿灯寐、小金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手断了也要背你 清脆的骨裂声撕破了夜色。 景箫看不见扯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即便开了灵识,也只看到一团模糊的气团在空气中蠕动。 更麻烦的是,那东西见自己一条手臂报废,开始缠上了他握刀的手。 而衔蝉却看得一清二楚。 一大股拧在一起的蜘蛛丝,仿佛粗壮的手臂,绞住了景箫的手。 “小心!在你右前方!” 景箫这回信了她,错骨一挥,几根银丝落了下来。 “左边!它到左边去了!” 又是几根被锋芒伤到的银丝落下,这股粗绳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灵活地躲避了密集的攻势。 它忽地在景箫身后停住,衔蝉下意识道:“后面!在你后面!” 景箫扭身的一刹那,它竟杀了个回马枪,朝衔蝉袭来。幸得她早有准备,江云逸准备的法宝派上了用场,它被符箓炸得头都焦了一截,衔蝉趁机徒手抓住。 焦头烂额的蜘蛛丝:?!! 衔蝉使出吃奶的力气,两手抓住它,然后送到景箫面前:“砍过来!快!” 她用她那两条纤细的、瘦弱的、看上去仿佛一拧便断的胳膊,极其勉强地抓住了蛛丝,留出中间的空袭。 但景箫看不见蛛丝,在他眼里,她好像在朝自己伸出手,让他用刀砍她。 他极少在打斗中分神,这回却由不得他聚精会神。 刚刚朝她刺了一刀,她怕得魂都从嘴中飘出来了,现在就不怕他会误伤吗? 更不怕,他动机不纯? 景箫竟有些犹豫,迟迟未动手。 吓唬她,确实是他故意而为,但这个时候,真让他下定决心下杀手,却又让他十分为难。 ……本不应如此。 混乱中,一只纸雀停在衔蝉肩头,嘴角衔着灵力。她忙着应付蛛丝,根本没有发现身边的异常。 “快……一点……我撑……不住了……”衔蝉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她感觉手中抓着一条巨大的泥鳅,随时随地都有暴走的危险。 景箫彻底冷静了下来,错骨“叮”一声在他手中握正,抓准空隙,斜着一砍。衔蝉只觉手中陡然一松,蛛丝宛若三千银丝,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地。 她长出一口气,趔趄几步靠在墙上,浑身都软了。 “不要懈怠,它还没消失。”景箫屏息凝神。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衔蝉虚脱地摆了摆手,还没休息多久,又模模糊糊地听到窗外有人在唱歌。 并无字正腔圆的唱词,只断断续续地哼着小调,悠扬圆润的嗓音,给这血雨腥风的黑夜平添一分安详。 她推开窗子往外看,黑魆魆的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人。 “奇怪,我明明听到有人在唱歌,而且……离我们很近的样子。”衔蝉回头去看毫无反应的景箫:“你没有听到吗?” 他凝神听了片刻,除了风声与厮杀声,便一无所有。 渐渐地,连风声和厮杀声也停歇了,仿佛一片惊涛骇浪的湖泊缓缓归于平静。 湖面一圈圈涟漪缩小,拉长了夕阳的倩影,近乎于神圣的平静,仿佛仙境。 叮一声。 有人用柔软的指腹触碰了水面,水光潋滟中,身着华服的美艳女人缓缓转过身子,黑发如同子夜的星空,散落在背后。 景箫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醒醒醒醒,这个时候你发什么呆?” 江衔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识,他失神的双瞳猛然一颤,重又恢复光泽。他移过目光,江衔蝉微微睁大眼,关切地看着自己,眼瞳澄澈有神。 如果忽视她高举着的、正准备抽自己一巴掌的右手。 衔蝉见他找回了魂,放下手讪讪一笑,“唔……没事就好。” “那个声音……从哪传来的?”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缓缓问道。 衔蝉不敢怠慢,仔细辨听后道:“在外面……但是我不能确定具体方位……”她摸着墙壁走了几步,“我们得出去……” 话音方落,一股强烈的气流冲了进来,直把墙壁冲开一个大洞,月光柔柔地铺洒在地上。 衔蝉被扑了一头一脸的灰。 现在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她白洗了一个澡,因脚上还趿拉着木屐,跑起路来十分不便,更糟糕的是,底楼的顶梁柱似乎断了,整个楼层摇摇欲坠。 地面不稳,鞋履不便,衔蝉仿佛穿着高跟鞋跑路,简直想把木屐脱下来甩一边去。 下一刻,她的鞋如她所愿,从脚上甩飞,翻山越岭滚到了景箫面前,被他眼疾手快拿刀挡开。 他脸都黑了:“……你在搞什么?” 景箫一回头,便见少女单腿跌跌撞撞地跳了过来,裙摆下隐隐绰绰地露出一抹雪白的足尖。沐浴后随意挽起的长发乱糟糟地垂在身后。他不经意间回头之时,她正扶着墙,破罐破摔地将另一只鞋也甩了,赤脚踩着坑坑洼洼的木板走过来。 像一株在石缝间顽强生存的小草。 这还是第一次,她有幸与顽强沾上边。或许是因为江寻鹤不在她身边,她不得已只能自力更生的缘故。 毕竟对于景箫来说,动动手指便能解决的事情,她却要花费好大的力气。 画符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衔蝉拨开挡在面前的乱发,狼狈不堪地抬起头,身前落下一道阴影,景箫不知何时出现,垂眸看着自己。 “你怎么……又回来了呀?”她扯出一个笑。如果他说是来看自己笑话,看她不锤爆他狗头。 “我背你。” 诶? 景箫一言不发地抓着她胳膊一拉,把人像布袋一样拽到肩头,踩着破裂的窗沿便一跃而下。 衔蝉被迎面刮来的夜风灌了满嘴,像是一个猛子扎进冰水里,差点没被噎晕,死也没想到他会好心背自己。 他却轻巧地在矮棚上落了脚,借力跃上了屋檐。 一轮巨月悬于身侧,远处青山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屋檐狼脊此起彼伏,连绵一片。 衔蝉在风中缓缓睁开眼,有些愣神地打量着脚下这片波澜壮阔的天地,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你在往哪走?”衔蝉大惊失色:“我们现在不应该去和其他人汇合吗?” “去找那个女人。”景箫不以为然地侧目,“仔细听,然后告诉我她在哪?” “……”原来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强拉她上贼船。 “嗯?”夜风在耳边呼啸,须臾混进了一个声音,上挑的尾音里卷着一丝傲慢:“有趣,居然是两个小鬼。” 这声音穿过憧憧黑影,无比清晰地传到衔蝉耳边。她捂住耳朵,月光被一座高山挡住,那一团浓郁的黑暗里仿佛随时都能冲出一头野兽。 全身都在叫嚣着,纯粹的危机感。 前方仿佛是一片布满地雷的沼泽,不能在像现在这样全速往前硬闯了。 “等一等……”衔蝉不自觉绞紧了手臂,双腿在他腰上勾得更紧。景箫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从屋顶上翻下去,回首气急败坏道:“你在干什么?” “我说你慢一点,前面没有光,可能很危险。”衔蝉不甘示弱地顶嘴,“你慢一点,我就不会抓这么紧了。” “慢一点就追不上了,你自己忍着吧。”景箫却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只是稍稍勾紧了一些。 冷不防摸到一段光裸滑腻的肌肤。 他仿佛给人捶了一拳,大脑空了片刻,才转动着僵硬的目光往身侧一瞥。 或许是方才不怎么客气地把她拉上来的缘故,又或许是屋顶风太大的缘故,她睡袍的裙摆被吹了上去,岌岌可危地挂在腿弯处,像一片荡漾的雪光。 他是一个自我的人,很少去在意她人的感受。江衔蝉再怎么特殊,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反复表演的跳梁小丑,一步步朝着自己命定的陷阱走去,他只需在一旁悠闲地旁观,或是伸出一根手指,像把蚂蚁推进水泊中一般,让她摔得再惨烈一些。 他用不着客气,用不着去在意她的感受,所以理所当然地,他根本没有留意她被自己强行拉出来的时候,是怎样衣衫不整的状态。 怎样都行,但他唯独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去欺负她。 景箫的速度不减反增,江衔蝉就像一片挂在他身上的树叶,随时随地都有被吹走的危险。她忍无可忍地捶他肩:“你慢一点!我掉下去就没人给你指路了!” 话语被风撕扯成碎片吹远,背她的少年目视前方,神色不动。江衔蝉低头在他耳边喊:“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啊——” 景箫当然听见,只是当做没听见。他现在大脑正疯狂运转,同时留意着周身的风吹草动。 他得找一个地方,把江衔蝉放下。 屋顶吗? 不行,目标太大,会被发现。 草丛? 在目不能视的黑夜里,这是最危险的地方。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放下去,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把她拉出来。 他一心二用地搜刮着一切能藏身的地方,额角挂下一滴汗珠。焦躁之际,一只银光闪闪的纸蝶飞到他身旁来,像是在指引他一般,在身下盘旋。 跃至半空,身下是一处废弃的道观,不知哪位前辈在此处画了八卦阵,又经了不知许久的风吹雨打,已变得斑驳不清,但依稀还能辨别。 与此同时,一直回荡在耳畔的歌声戛然而止。江衔蝉捂了捂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拍他肩提醒:“等一等,那声音消失了。” 也许是快要找到敌人所在,她预感到了危险,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衔蝉猜测着,捏出传音符,准备告知客栈中的其他同伴。 传音符在半空一震,还没消失,就被两根手指夹住,轰一声烧成灰烬。景箫仿佛背后长了眼,头也不回道:“别妨碍我。” 江衔蝉简直崩溃:“我在给你喊同伴,你一个人去不是送死吗?” “同伴?”这个词好像踩中他什么痛处,他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握住自己左臂“咔嚓”一声接了上去。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断了灵力的流转,直接在半空坠下,下方是一座道观,两人堪堪踩上屋顶的一刹那,砖瓦轰一声炸了开来,屋顶被开了一个洞。 不明所以的江衔蝉以为又受到了偷袭,还没提醒他小心,自己就被他卸了下去,精准地摔在地面中央,正对着头顶一尊须发喷张的雕像。 她眼神放空地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景箫卸麻袋一样把自己卸下后,踩着屋梁一跃而上,很快便没了踪影。 几乎在同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自己被归在了妨碍他的那一类人里。 “你等一等!”此时江衔蝉也顾不上其他,爬起来没走几步,“哐当”撞到一面墙,景箫不知何时给自己竖了面结界。 “……” 作者有话要说:当衔蝉被扔下的时候—— 景箫:(嫌弃脸)你走光了啊 衔蝉:(暴躁脸)你是不是缺一记友情破颜拳,朝着天灵盖那种 路人:(惊恐脸)救命这里有人高空抛物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微萤照雨 4瓶;学习再爱我一次 2瓶;小金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张嘴吃药 一座空空如也的土地庙,门扉上有朱砂写就的符文,月光温柔地打了层釉,冰冷地流泻到地面。 鸦雀无声。 一只皂靴踩进这片水盈盈的月光里,夜色如纱绸一般挑开。 下一刻,庙宇霎时炸成一堆残砖碎瓦,烟尘飞扬里站着执刀的少年。 一股蛛丝喷涌而出。他瞳孔一缩,侧身闪避,蛛丝喷在一旁树干上,整棵树轰然倒塌。 “吱呀——” 景箫凌空抓住一根,锋利的丝线割破了掌心,血液渗了上去。 “笨蛋,居然徒手去抓。”先前那抹慵懒的声线吃吃嘲讽。 很快她便笑不出声了。 一簇火光自血液蔓延处开始燃烧,一路席卷上去,大股散发着恶臭的焦黑蛛丝在地上“滋滋”尖叫,唯独他手中哪一根毫发无损。 哪怕只有一条手臂能活动自如,他照样能应付过来。 错骨的刀刃在蛛丝上迸出明艳的火星,蛛丝的尽头埋入树梢,整棵树包裹在熊熊烈焰中,火焰中爆出一声清啼,仿佛戏台上花旦婉转悠长的转音,紧接着一道光芒猛然窜向空中。 她要逃! 景箫紧追不舍,手中的蛛丝忽然一松,从树上掉下一个巨大的蜘蛛尸体,还在不停地尖叫翻滚。一片汪洋火海将他前路隔断,他再捏一张符,准备强闯火海,胸口蓦地一阵紧缩抽痛。 驱鬼符第二式,以血液为引,但那蛛丝上有毒。 景箫自然知道,只不过他从来不介意将自己的身体搞得千疮百孔。 刚提起的一口气断在中途,他不得不以刀作支撑,半跪在地调整气息,两口黑血咳了出来,估摸着差不多能坚持一时半会,便再次站起来准备去追。 既然其他人在客栈中苦战,那他就自己开辟战场。他不需要别人帮忙,他也不愿意去帮别人,况且一个人的话,怎样虐杀这些妖怪,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都不会对他说三道四。 才刚走了两步,一个趔趄又半跪在地。手臂有些奇怪,肿胀酸麻,仿佛是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肉.体。他抬臂一看,从手到小臂一段不知何时长满紫色斑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森森白骨从血肉下露了出来。 这样就坚持不住了? “还不够……”他喃喃道:“还不够……不能在这里停下……” 缠住蛛丝的手指皮肤像泥一样融化,他视而不见,五指收紧,火海中断断续续又传来几声惨叫。 冷不防有人在颈后给了自己一刀,他身体一麻,直挺挺地往地上坠。 熟悉的红伞面在眼前绽放,月光细细筛过,投下一片暗红阴影。 “江衔蝉……”他移过目光,看到跪坐在一旁扯下裙摆给自己包扎的少女。她能从结界里出来,这一点让他有些意外,更是叫他后悔前些日子教了她太多东西。 “江衔蝉……你将束缚咒给我解开……”他气息勉强地威胁她。放在平时,他动一动手指便能将区区束缚咒强行冲开。 “我没用束缚咒,是你毒发了。” 景箫一愣。 衔蝉咬开葫芦塞,从里面倒出几粒丹药,一面飞快地解释:“蜘蛛妖只是傀儡,幕后之人使的是幻术,在客栈你便中了招,方才又任由自己被蛛丝割伤,两毒并发,就算是我爹那样的大宗师也撑不住。” 景箫微微睁大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眼里映着两枚弯月,像衔蝉住过的小区里,那条野了一通后筋疲力尽躺在地上的小狼狗。 这个时候随意蹂.躏它,随意给它套上项圈,它也亮不出爪子了,最多咧咧尖牙。 “还好,毒蔓延得不快,不然你得截肢啦,小伙子。”衔蝉笑眯眯地揉了揉他头毛,“张嘴,吃药。”江云逸给的丹药不乏用武之地。 浑身上下疼,濒死时求生的本能让景箫下意识张开嘴,等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蠢样之后,他咬紧牙低低威胁:“……那只妖物还没逃远,你让我功亏一篑?!” 话没说完,少女两指间夹着丹药送到自己唇边,趁着他说话的空袭塞了进去。 一阵巨苦在口中蔓延。 景箫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她紧接着不知从哪搞来一粒松子糖,再次不经他同意塞了进去,“别吐,五十两黄金一枚。”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人,现在任人鱼肉。景箫搁在地上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苦味渐渐散去,松子糖的清香竟让他有些留恋,在舌尖停留了许久。 “……非要同归于尽吗?”她喋喋不休着:“这鬼地方又偏僻,你在这放一个晚上的血,就等着一个人去见祖师爷吧。” 不知她话里哪个词戳中了神经,景箫肩膀微微一颤,像是笑了一下。手指动了动,一缕黑气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他永远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是到了绝境,他也会不择手段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而这条生路,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存在。 景箫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追不到,那就算了,总之她逃不了。 “别睡,别睡,”衔蝉拍着他的脸:“清醒一下,来,再吃一粒药。” 够了,不能再吃了,她以为自己是喂猪吗? 他抬起手,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虚虚地指着江衔蝉的眉间,“你……” “我?”江衔蝉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 “……你走开。” 这个人?? 她狠狠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好了?” 他凝滞在自己面前,中毒溃烂的手指开始愈合,像蛇蜕皮一样,肿胀的紫色皮肤下露出健康白皙的新肉。 肉.体凡胎怎会有如此恐怖的自愈速度? “你最好什么都别问。”他的手指点在她眼下,冰冷的触觉让她打了个寒颤:“不然,我可控制不住自己,把这只眼挖出来。” “……”这条受伤的狼崽,还真朝自己咧牙了。 “姐姐,你回来了!”绿萝裙少女从树丛后怯生生地露出脑袋,琥珀色的瞳孔在黑夜中流光溢彩,不似人类。 那道白光宛若流星一般坠落在树丛中,光芒散去露出绰约的人影,披帔宛若流霞一般拂过树梢。那少女稍微年长一些,雪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皮肤,缀着两颗浅淡的眼珠,一手捂着自己半张脸。 “姐姐,你受伤了?”绿裙少女手足无措:“怎么会这样?谁能伤了姐姐?” “小伤而已,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年长一些的少女移开手,脸颊上凝着一道鲜艳的血口,一路蔓延到脖颈下,皮肉翻卷,露出森然白骨。她轻轻抽了口气:“那个小鬼……中了毒,下手还这么重……” 语气轻快,心里却卷着惊涛。 因为就差一点儿,她那根纤细柔软的脖子就会被生生砍下,被符火烧得连灰都不剩,和那只蜘蛛妖一样的下场。 “姐姐,还是算了吧,他们太厉害了,我们根本打不过的。”绿裙少女抓着她袖口,眼中含着泪水:“那些蜘蛛妖也都死光了,就我们两人,根本无法与那些人抗衡的……” “你就这点出息!”受了伤的姐姐竖眉怒斥,生气的时候面容一变,竟有了些野兽狰狞的模样,“你怕死你便留下,从今往后别再跟着我,我也不是你姐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别赶我走,除了姐姐,我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少女蜷缩在她怀中,害怕地哭泣着:“那么厉害的蜘蛛妖也死了,真的只剩下我们了……” 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因暴怒而长出的尖爪逐渐缩了回去,双手重又变得纤细修长,与普通少女无异。 “害怕也不能退缩,牺牲再多也无所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个人也要坚持下去,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衔着灵力的纸雀筋疲力尽地飞回了江寻鹤指尖,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手心,抬起翅膀往远处一指。 ……居然走得这么远? 江寻鹤脚步加快,心中暗自着急。 他消耗了一大波灵力,现下没经过半点休息又马不停蹄地找人,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沐青鸢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侧,盯着他翻飞的衣角,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终是又缩了回去。 纸雀只剩了一口灵力,维持不住生灵的形态成了一张白纸,尽着自己最后的职责,将所见所闻以幻像的形式呈现给他。 少女裙角翻飞,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被人勾在手里。 一道霹雳在心头雷霆般砸下。 江寻鹤猛然停下脚步,脸上阴云密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猫猫虫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一起吃糖 草丛里的蟋蟀声聒噪地鼓动耳膜,江衔蝉眯起眼笑了笑,恰到好处地做出一个坦荡且无知的表情。 “我能问什么?”她歪头点着唇角思忖,“你难道……不是用了治疗系的符咒吗?” 她没看出来这不可思议的自愈速度有任何诡异之处。 也对,毕竟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亲身确认过这点的景箫放下手。 “你这样躺在地上冷不冷?累不累?”她热切地凑过来,推推他的肩询问:“要不要枕我的腿休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联想到某些的景箫往旁边瞄了一眼,她朝自己眯起眼坦荡地笑开,长眉联娟,弯弯地像两枚新月。 他便想起她骑在马上还掏出小镜子,给自己涂脂描眉,拾掇得赏心悦目给江寻鹤看,找一两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跟他搭讪,但不解风情的江寻鹤每回只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至于她为了自己特意换上的新妆就针对性地忽视了。 浪费精力,对牛弹琴,隔岸观火的景箫每次都能看一出好戏。 “忽视一回叫偶然,两回叫眼瞎,三回就是真的不上心。”他怡然自得地在她受挫后,给她伤口撒盐:“我说你啊,快长一点自知之明吧。” “我打扮又不是为了给谁看。”她窘迫地瞪了自己一眼:“你不看可以不要看,但不要剥夺我孤芳自赏的自由!” 其实有一说一,比起她以前浓妆艳抹的审美,如今这样只是三天两头地纠结发带的颜色,就像是一株出水芙蓉,显出几分邻家女孩的俏丽来。 他有些烦躁,把头埋在臂间:“别烦我。” “你们怎么走这么远,为何没有在客栈?”江寻鹤的身影从树丛后显现,白衣上沾了些血迹,唇线抿得笔直。 “哥哥,你来了。”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大佬,江衔蝉有些欣喜地看过去,解释道:“是这样的,有个怪女人在唱歌,我们在二楼听得很清楚,所以就追来了……” 怪女人?唱歌?为何他没听见? 江寻鹤半信半疑,紧跟而来的沐青鸢却愣了一下。 那阵歌声飘忽不定,若有似无,她将灵识开到极致,也只能捕捉到一两个音节。因那时眼下妖物太过棘手,加之对于声音来源不是很确定,沐青鸢便没将此事跟江寻鹤提起,为的便是不想让他分心。 可,江衔蝉为何也能听见,而且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跟我来一下。”江寻鹤朝衔蝉招了招手:“我有话对你说。” 这语气怪熟悉的,长辈每回要开展思想教育就是这样。 江衔蝉迷茫地跟着他到了一丛小树林,摸摸被风吹得冰冰冷的脸蛋,下手为强先行道歉:“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 江寻鹤开门见山:“我发现你最近有点奇怪。” 卧槽,难道是因为自己演技太烂,被发现换芯子了吗? “你是不是装着心事,又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糟糕,果然是被发现了,有这么明显吗? “这回也是为了别人才答应和我们出来的吧?”江寻鹤温声道:“很少看到你这般全神贯注地对待一件事。” “……”衔蝉露出一个懵逼的表情。 什么叫……为了别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错误地认为你家这个作天作地自私自利的老妹儿会有舍己为人这样的高尚觉悟? 江寻鹤见她还在装傻,叹了口气,掏出了杀招。 看着画面中差点走光的人,江衔蝉沉默了。 “我会替你瞒着,不会告诉父亲的。”江寻鹤把手搭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道:“父亲让我别太照顾你,原本我还很发愁,现在看来我不在身边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小妹,你长大了。” 江衔蝉死鱼眼。 ……不,哥哥,你绝对误会了什么。 “但是,”温柔的神情忽地一收,江寻鹤一本正经道:“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亲密也是有界限的。今次的事只能发生一次,千万,不能再有下回了。” 衔蝉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江衔蝉呆立许久,忽然发现,江寻鹤他,刚刚朝自己笑了。 一直是面瘫的哥哥笑了,笑成眯眯眼那种。 明月逐人归。 四人回去时,原本应是男女搭配的组合,现下变成了江衔蝉与沐青鸢、以及江寻鹤与景箫的纯种组合。 “沐师姐辛苦了。”无语了大半段路,衔蝉实在没话讲,又怕气氛太僵硬,想了想大方地递上一粒稀有丹药,殊不知这在对方眼里,和随手撒钱一样的土豪行为没有两样。 沐青鸢没有接,垂着纤长浓密的睫羽,低声絮语:“小师妹,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可他为了尽快找到你,差点受了重伤……” 她声音很快被风吹远,衔蝉半个字都没听到。 冷静自持的女主与书中一样,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更不会多说半句无聊的话语。 景箫眼眸浸着水润的月光,微微发红,盯着江衔蝉的背影。 前一刻还在给自己喂药,江寻鹤一来便巴巴地凑上去了,还真是……本性难改。 想起上一世她在可遇而不可求的痛苦中挣扎堕落,眼下的一切看上去便格外讽刺,这么一想,两人竟有些“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感。 景箫第一回,也是唯一一回,对江衔蝉产生了同情的心理。 “叮~恭喜宿主,目标好感度上升10%。” 好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江衔蝉才刚把缰绳解下,便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由于任务特殊,我给宿主开通了权限,当当——回忆钥匙!” 钥匙裹着金光融化在手心。 “注意哦,好感度每上升10%才能得到一把,每次只能开启一次,宿主大人可别浪费了。” 意思是如果找不准时机,就会浪费一次机会吗? “小师妹,该出发了。”景箫逆着晨曦牵马走到她身边,和煦地提醒她,“你好像从方才起就一直魂不守舍。” “昨晚没休息好。”衔蝉不以为意地笑着,指着他眼下:“你看,你也长黑眼圈了。” 景箫触了触眼下。为什么每次想套话,她都能找到话题转移重点? “既然下定决心参加试炼,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是常有的事。”他提着嘴角,锲而不舍地揶揄:“小师妹难道怕累吗?” “我要是怕苦怕累,也就不会跟着大家一起来了。”衔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这叫谨慎,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没坏处,不怕死地往前冲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这是在讽刺他昨晚不听劝,一个人冲劲树林找死。 景箫果然沉了脸色,一言不发地牵着马走在一侧。衔蝉心情愉悦,脚步也变得异常轻快。 打不过他,但可以用嘴炮堵住他。 一行人将客栈收拾了一下——虽然几乎已成了一堆残垣断壁,一切打点完后,天色也几乎亮了,没时间停留,整顿行装重又上路。 酆都鬼界波云诡谲,淮阳便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红尘紫陌,斑驳的古城门下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江寻鹤一行人走得低调,根本没人察觉。 江湖虬髯、王公贵族,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太多,说不定当他们是走镖的剑客。 “卖糖画啦——这位小哥要买糖画吗?”小贩见景箫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抓准商机殷勤地凑上来。 景箫容色冷淡地收回目光。 “你年纪也不大,想吃糖人没人会笑你。”衔蝉捱近他:“买一个嘛,我也想吃。” “我从来没吃过那种东西。”景箫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像是怕被人窥见自己的秘密,他又拙劣地补了一句:“为什么你想吃我就得买?” “……得,知道你不是绅士了。”衔蝉嘟哝了一句,下马掏钱买了两个,“我请你,下回记得请回来。我很穷的。” 她穷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富豪了。 景箫迟疑地接了过来,咬了一口,酥脆甜腻。 他不喜欢吃太甜且粘牙的东西,原来远看诱人,尝起来却也就只是这么回事。 “千万别浪费啊。”她双唇泛着一层暖橘色的糖泽,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经济上的处境:“我现在穷得吃土。”父命难违,老哥不接济她了,她钱袋瘦了好几圈。 景箫半怔着,贫穷中的一点白面也能做出至尊美味来,自己的下一口就没想象中那么难吃了。 记忆里有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兴冲冲递给他半块冷硬的馒头,冲自己笑着露出四颗白牙:“一起吃才香嘛!” 衔蝉正收起钱袋子,迎面一道人影便往她身上撞,一个疏忽钱袋便脱了手。 这人瘦瘦小小的,穿着粗陋的青布短衫,却剃了光头,秃瓢脑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还没跑几步,站在衔蝉身边的景箫便伸出脚,轻轻松松将他绊了狗啃泥,钱袋在空中飞了半圈,落回他手里。 那人趴在地上呻.吟。 衔蝉走过去好好看了眼,他也不超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模样。 “呜啊——饶了我吧!”他抱起青紫混杂的脑门,看样子是个惯犯,“我是永福寺的弟子!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没有偷你钱袋!” 衔蝉乐了:“这不叫偷,难道叫抢吗?” “出家人化缘的事,怎、怎么能叫抢!”小和尚支支吾吾地说着,抬头越过衔蝉的肩膀,看到站在她身后、满脸写着不悦与不耐的景箫,他嬉皮笑脸试图蒙混过关的神情霎时一变,变得仿佛见到恶鬼一般恐惧。 “我说,该走了,别逗留太久。” 尝到人生中第一支糖画的景箫心情不错,耐心地等了一会,才催促衔蝉赶紧上路。他抱手上前,视线往地上一垂,看清小和尚的模样,乌黑如墨的眼眸微微眯起。 “你、你……”小和尚脸色灰败,手指一寸一寸往上,直至指向视线里俯视着自己的少年眉心:“恶、恶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码字BGM是温柔的炭治郎之歌,所以下一幅地图会有糖分~ [注]: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黄庭坚《水调歌头·游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微萤照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上上签与下下签 “你说什么?” 衔蝉只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好像溢出了什么音节,支离破碎地挤出他不断起伏的胸腔,但每一个音节都模糊不清。 “大概是害怕吧。”景箫走到她身旁,若无其事地耸肩:“出家人有八戒,他犯了偷盗戒律,那什么永福寺……估计也待不下去了。”他目光在对方衣着上一转,勾起嘴角嗤笑:“看来早就被赶出来了。小师妹,不用管他,咱们走。” 迈步的一刹,小和尚伸手抓住了他衣摆,“你别走……你不许走……” “他在这!”就在这时,几名相似打扮的和尚拨开人群跑过来,看到这少年便呵斥:“阿蛮,你又上街偷东西!” “还不住手!”众人七手八脚地摁住他,“看看你这鬼样子,难怪总是叫师父头疼!” “我没有!我已经不是永福寺弟子了!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几人似乎已经习惯少年的殊死抵抗,也已经习惯给他处理烂摊子,摁着他脑袋给衔蝉赔不是:“这位施主,真是对不住,请原谅……” “小妹,怎么回事”动静把江寻鹤一众人引了过来,清一色的蓝白间色鹤氅,气度盎然,反倒是把和尚们看愣住了。 “原来是……几位道长啊……” 半个时辰后,他们被带去了永福寺。作为赔偿,还留了一顿斋饭。 淮阳是一座古城,永福寺也有了百年历史。它原本的名字听着晦气,已经被遗忘了,仅剩的几座祠堂也在时间的洪流中也被冲刷得残破不堪。 这块地后又被当地一个巨贾买下,简单修葺了一番,经营了一段日子,见人迹罕至,赚不了钱,便又将它废弃了。 直到五年前,一个云游和尚到了这,逐渐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弟子,慢慢的又有好心人时不时来帮忙,才有了些人烟气。 与其说是寺庙,不如说是孤儿院,因而来此处礼佛的人并不多,古树参天,人烟寥落,又是建在山上,颇有几分寒禅古寺的凄清之感。 山腰处有一座祠堂,供奉着土地神,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打理,门窗破得漏风,杂草将里面的雕像都埋没了。 经过这里的时候,永福寺的小沙弥个个都加快了脚步,好似后面跟着一团晦气。 “这地方不归贵寺管吗怎地如此破旧”有个弟子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几个小沙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道:“说来话长,这里面死过人。” “诶!”众人大惊,胆子大的凑近看了眼,拿靴子蹭了蹭地上的泥沙,叫道:“连泥土都成了酱红色,石像也是……这、这是血吗” “那是三年前的事,一群在磨坊帮工的流浪儿进来躲雨,结果不幸遇上了同样正在避雨的地痞流氓,这些流氓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竟狠心手刃数十条幼童的生命,一夜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这样……整整十条人命,都没了……等我们赶到,已经来不及了……” 说话的小沙弥脸色惨白,众人也听得很是惆怅。 “那犯人抓到了吗” “没有。”他摇头:“官府怎么找都找不到,恐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了……” “说起来,那时候有个孩子也同样不见踪影了。” “听说是他与同伴闹了矛盾,故意把那些杀人犯引来的……” “那也太过分了!” “简直十恶不赦!” “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佛经里说的阿鼻地狱就是为这种人准备的吧!”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声讨起来,不知谁插了句嘴:“这种恐怖的传言还是少讲,不然师父又该生气了。” 这才逐渐消停。 “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沐青鸢收回灵识,摇了摇头,“没有煞气,不像是邪物所为。” “那便是我多虑了。”江寻鹤低声:“当务之急是解决淮阳王的委托,既然此处无甚不妥,我们便没必要多加在意。” 说不定只是一件人为的杀人案件,人心往往比鬼神更加恐怖。 其余弟子纷纷跟上脚步,不再投去多余的目光。 景箫站得稍久,目不转睛地盯着斑驳的墙面,过了片刻,才迈开步子。 一片枯叶擦着他的肩飘下,飘落在窗台上。 掉了一半的窗户结满蜘蛛网,少年悲愤的脸隐在灰尘后,牙关紧咬:“总有一天,我要替他们报仇……” 经了客栈惊魂一夜,江衔蝉愈加感到生存的不易。一连几日的干粮快把她吃吐了,好不容易看到热腾腾的菜汤米饭,她胃口大增,且来者不拒。 “再来一碗。” 放在桌上的空碗被另一只手压住。 “小师妹,这已经是第三碗了。”景箫不咸不淡地提醒她:“你要把这座庙都吃空了。” 衔蝉一顿,瞄了眼其余人面前的战况,无疑都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大约是白菜豆腐汤配米饭实在太清淡的缘故,向来无肉不欢的她到现在还没饱。 “……真是的。”她讪讪地缩回手:“就凭我一个人,怎么会把整座庙吃空,你就胡扯吧。” 景箫笑笑不说话,示意她去看一旁快见底的饭桶。 “哈哈,没关系的这位施主,鄙寺虽然清贫,但伙食还是管饱的。”负责添饭的小兄弟挠头笑道:“能吃是福嘛!” “听到没有,多管闲事。”衔蝉拿筷子虚虚点着他鼻尖,换来后者一个“懒得跟你废话”的白眼。 那大兄弟憨憨地插了句嘴:“两位关系可真好啊。” 衔蝉嘴里的白菜豆腐汤喷了出来。 你眼神是不是有点问题,到底哪里看出来很好了? 景箫擦着被溅到汤水的袖口,额角青筋跳了跳,忍无可忍地拂袖而去。 他被气走了。 添饭的大兄弟拿着饭勺,不知哪里说错了话。 “这帮修仙的真奇怪。”他嘟哝着:“明明可以娶妻生子,却一个个都是柳下惠,学谁不好非要学出家人……” 景箫从饭席间半途离去,他总是这般阴晴不定,江衔蝉也懒得理他。 为了消化积食,她去后山逛了一圈,惊喜地发现这里有个求签的地方,还有个白胡子老和尚坐在那里解签。 只不过来得人太少,连求签台都显得有些荒芜,香台的缝隙中长出一株迎风招展的小草。 景箫手里捻着一根木签,三个大字朝他哭丧着脸,“下下签。” “小施主,这已经第十一回了。”白胡子老和尚呵呵笑着,蒙着阴翳的眼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这应当就是小沙弥口中的怀义大师。 景箫默默摇了摇签桶,一支木签甩了出来。 上上签。 他眉宇一展,却见又一根木签砸在上面,是他命中注定而又姗姗来迟的下下签。 “…………” 景箫抿着唇抬头,见墙后闪现出一张笑靥,“不好意思,上上签是我的。” 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掉在地上的木签也没去捡。江衔蝉炫耀似的把那根上上签在他眼前晃啊晃,果然见他脸色更阴沉了。 知道他见不得自己开心,那她就天天在他面前笑。 炫耀完了,江衔蝉又觉得他有些可怜,多大的执念才让他傻子一样站在这里摇了十一次签桶。 ……却还是摇出来一支下下签。 “其实求签也是有技巧的。”她忽地凑上前来覆住他的手,“摇的时候要闭眼,最好在心里默念,佛祖大人,请给我一根上上签,心诚则灵,这样十九□□都会灵验的。” “……你放手,我不用你教。”景箫偏头,柔软而温暖的掌心烫了他一下,脚下退后一步。签桶在手中一滑,“哗啦”一声,木签倒了一地。 他滞了一瞬,转过头,有些不耐,又有些不甘,“算了吧,回去了。” “你别动。”江衔蝉拂开他的手,指指点点一会,捻起一根木签,“看看这根写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景箫停下了离开的动作。他目光一低,视线先落在少女五黑的发顶,带着一股好闻的玫瑰露清香,浓密的眼睫微翘,挑着一抹金色的阳光。 “你不要看吗?”她抬头问,两手合拢,小心翼翼地掩着木签,“不看的话,我来替你先看了。” “等、等等……” 太多次的失败让他变得忐忑起来,可惜江衔蝉没听见,她慢慢地摊开掌心,一举一动都牵着人的心。 景箫心想:何必紧张,不过是一根无关紧要的签罢了,就算每次抽到的都是下下签,那又怎样? 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今天我遇到一个道士,他让我去抽他签筒里的签,我抽了一根,是下下签,第二根,还是下下签,第三根……”说话的孩童从柔软的臂弯中抬起头,眼瞳在夜色中黑得发亮,说到这,他顿了顿,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到第三根的时候,他管我要五文钱,可我没有钱,所以我没有再抽下去……” 他枕在妇人的臂弯里,透过茅屋可以看见头顶闪烁的星星。妇人有着一双美丽的剪水秋瞳和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半垂着眼,低低絮语:“那真是太可惜了,明天阿娘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用了,阿娘,我知道那道士在骗人。”小小年纪,但十分聪慧,他依依不舍地拆穿了真相,眼瞳须臾间蒙上一层黯淡的光雾,“不过我想,如果一直抽下去的话,总能抽到上上签的吧……阿娘,我和你保证哦!” “我的箫儿真懂事。”妇人眯起眼,朝他伸出小指:“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来,咱们来拉钩。” 永夜中一抹萤火虫的微光,也能让人当做太阳一般膜拜。 “抓到了抓到了!”一只草鞋踩上他的手,鞋底浆得坚硬,藏污纳垢,加大力道碾了碾:“我说谁天天在这鬼鬼祟祟呢,原来是个小崽子!” “还是个身无分文的小崽子呢!”草鞋伸过来,丝毫不顾他还是个孩子的事实,踢麻袋一样踢了一脚,“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我这里偷东西?!” 他滚了几圈,撞在墙上,木签脱了手,掉在草鞋旁。 糟了…… 他匍匐着爬过去,受伤的腹部摩擦到地面,火辣辣地疼。一点点的距离,他伸手便够到了木签,五指紧紧地抓住,紧接而来的又是那只草鞋,变本加厉地踩了一脚。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想看这支签子,你得交钱——”他忽地想到什么,语气兴奋起来:“不过看样子,你也没钱!没钱的话,你得拿其他东西交换!大家快想想,这小子有什么用!” 他不说话,一心一意地想将自己的手从鞋底拽出,地上已被蹭出了浅浅的血迹。 “那就跪下来,给我们每个人磕三个头。” 他当场愣住,耳畔一阵嗡鸣。甚至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又是为何屈辱地趴在这里。 “签子上写了什么对你很重要吧,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那就必须舍弃些什么才能换得,天下哪来白得的馅饼。”草鞋少年自以为十分在理地教训他,“若不是本大爷大发慈悲,你的手早就被剁了!” 手上的血融在了天际流霞里。暮光中,他朝圣一般,摊开手,看到木签上熟悉的三个字,麻木地怔了会,然后释然地笑了。 ……没关系,总会等来那一天的。 他这副样子落在那群少年混混眼里,简直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喂喂,你们看,他居然笑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傻的吧,离他远点!” “……真是,脏了我的脚。”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景箫捏着上上签,血液凝固在身体里,平静到有些麻木。 阿娘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当年的那个约定,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那个匍匐在暮光中,抓着一根残破不堪的木签,坚信着一种名为希望的泡沫,又哭又笑的少年,也被他视作一段屈辱的经历而抛弃。 直至今日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尘封已久的记忆驱使着他,试图弥补一些遗憾。 可惜,不算数。 “这不是我抽的,不算数。”他两指夹着木签,一捏两段,扔在地上。 江衔蝉刚整理好签子放回香案,转头见他扔垃圾一样扔了,心里不由有些难过:“……不要就不要,为什么还要破坏公物。” 这里求签是不要钱的,但也没人和他一样,因为求不到顺心的签子便直接给捏断了,这不是缺心眼么。 衔蝉瞥了那老和尚一眼,他眼盲心瞎似的安坐在一旁,似乎丝毫没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由松了口气,飞快地用脚尖将折断的木签提到香案下,同时在心底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感觉自己就像包庇同伙的不良少女。 与此同时,另一边又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大师,您这木签上怎么没有字啊?” 第28章 私定终身的鸳鸯 衔蝉与景箫不约而同侧目看去。 来者是一名少女与侍卫装扮的年轻男人。少女穿一袭轻纱襦裙,戴着雪白的帷帽,看上去是某家大户的千金,虽看不见面容,但从她单薄的身形上看,似乎带了点颓靡的病气。 年轻侍卫将木签递给怀义大师看:“大师,这木签上一个字也没有,是不是出了差错?” 怀义大师失明的双眼看着远处,拿指腹摩挲着木签,许久道:“佛曰,不可说,不可问,不可求。” 这个解释就跟鸡肋一样。年轻侍卫眉毛拧起,“这……哪有这种说法的?” “算了吧。”他身后的襦裙少女轻轻拉了拉他衣袖,摇头道:“原本我也就不相信这个,既然上天都没有说法,那便是让我安心接受命运,再多的反抗也是无用。” “可是,郡……大小姐!”年轻侍卫看上去十分不甘,双拳攥了又攥,狠狠在墙上一捶,一阵墙灰飘落,“可恶!难道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衔蝉若有所思地远远看戏。 恰好一阵风吹来,少女头上的帷帽被风吹走,露出一张皎皎明月般的脸来。 衔蝉在她苍白但姣好的面容上一扫,心里慨叹:不愧是将与哥哥有一段纠缠的女三,不论如何颜值还是很能抗打的。 与此同时,景箫也在打量着山寺的两位不速之客,面容平静无波。 衔蝉碰碰他胳膊:“你在看什么?” “那个女孩的肚子。” 肚子?衔蝉转过目光,见那少女腹部微微隆起,只不过有了齐胸襦裙的遮罩,显得不那么容易发觉了。 她复杂地打量了景箫一眼。 看美女不都应该先看脸的吗? “原来是私定终身的苦命鸳鸯。”景箫淡淡地下了结论,像是因无聊的情节而突然提不起兴趣的看戏人,朝衔蝉招招手,转身离去,“没什么好看的,该回去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声嘶力竭地愤世嫉俗,有人事不关己地冷漠旁观。 那对男女有八成的概率,会因悬殊的身份地位而被强行拆散,而后各走各的独木桥与阳关道。 一成概率玉石俱焚,运气好点或许能化蝶。 剩下一成概率,或许能私奔成功,但最终会以其他的形式,终结这一段孽缘。 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如一道鸿沟,不是区区几句山盟海誓便能消除的。 蓝天白云悠悠倒映在景箫眼中。 “你说他们是什么身份?”江衔蝉好似很感兴趣地问了句。 “这还不明显?”也许是因为太百无聊赖,又或许是因为酒足饭饱后的午后时光让人昏昏欲睡,景箫开始和她探讨起这个无聊的话题:“看过富家千金与落魄书生的话本没?” “你是说,他们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出来的?”她又问:“那你觉得,他们最后会是什么结局?” 景箫脚步一顿,“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江衔蝉实则是在套话。 她至今仍没搞清楚景箫为何要同她们一起出使委托任务,安心在江门宗修炼不是更好吗? 还是说,这里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东西。 她蹭着发梢,“我觉得好奇,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而已。” 景箫抱起手:“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你就不能祝福一下,比如私奔成功什么的。”不愧是已经黑化进阶的人,看什么都是黑深残。 他皱紧眉,“江衔蝉,你可别多管闲事。” 话音落,两人都愣了一下。 他把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心里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而不是一声声亲昵的“小师妹”,显得冷漠而疏离。 不过很快,他便不在意。 大约是这几天江衔蝉太脱线,导致自己也不怎么介意偶尔在她面前卸下一点伪装。特别是经了那一晚过后。 江衔蝉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不甚在意地偏过头去,闷声闷气道:“公事私事我可是分的明明白白,我还不想被哥哥责怪呢。” 这几日天气炎热,她和那贵族少女一样穿了襦裙,外罩一件薄纱半臂,胸前系着蝴蝶结,像一朵稚嫩的花苞。 不知想起什么,他耳廓忽而有点烫。 “其实那个人……”衔蝉正琢磨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原来是那少女追赶帷帽时崴了一脚,从百级台阶上摔了下去,跟她一同来的侍卫离得太远,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她衣角。 联想到她怀有身孕,眼见就要发生惨祸,一抹白影闪了过来,稳稳接住了她。 她手忙脚乱地将帷帽戴好,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多谢、多谢这位公子。” 衔蝉远远看着,她这才记起,原来清漓郡主这个时候就出现在永福寺了。 “小师妹,你在看什么?”身旁景箫递来看戏的一瞥。 衔蝉立马进入状态,拍着胸口:“好危险,幸好是哥哥接住了她。” 他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你不生气?” 来了,他又来挑拨了。 “我当然生气了。”江衔蝉摸着红红的眼角,泪眼盈盈地看着景箫,“我恨摔下去的不是自己,若是如此,现在哥哥抱着的人就是我了……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他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转过头闭上了嘴。 被江寻鹤接住的少女心有余悸,因千钧一发的危险而心跳不已,额角鼻尖都渗出了汗。 她那位贴身侍卫脸色很差地挡在两人中间,“多谢阁下出手相救,请问阁下是……” 江寻鹤光明磊落地自报家门,江门宗声名远扬,哪怕是出了酆都,知晓的人也不在少数。 少女面色微微一动,与侍卫对视一眼,“原来你们就是父王找的人。” “那你是……” 她低下头,抿唇道:“我是清漓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女三号出场,额……其实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女三 这篇文里的每个角色都有1v1的感情线,也会有自己的故事和成长,各位小天使要耐心看下去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金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清漓郡主的梦(上) 清漓郡主这几日总在做噩梦。 她穿着婚礼的吉服,周遭布置着喜庆的香烛红绸,总是燃着一段让人昏昏欲睡的香。到了子夜她便忍不住打瞌睡,没过多久又被脚步声吵醒。 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走进来,吉服火一般灼眼。 无论她如何努力地睁大眼,都看不清男人的面孔。 一觉昏睡到天明,醒来时身上没有任何不妥,只是脑袋仍旧昏昏沉沉,那是梦里熏香遗留的效果。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像把人摁在磨刀石上,钝钝地磨着。 清漓郡主被折磨了一个月,她快疯了,好几回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甚至畏惧得不敢睡着。 她变得如此清瘦,也是这个原因。 去永福寺求签,也只是想得个安心,谁料连木签都是诡异的。 娇小的女孩蜷缩在她父亲怀里,只露出一双眼,像无知的小鹿,打量着众人。 淮阳王过了而立之年,蓄着短髯,锦衣华服,坐在上首,周身自带一股王侯贵胄的雍容气度。 “劳烦诸位仙长千里迢迢来到淮阳,旅途劳顿,本王摆宴,替各位接风洗尘。”他说完了一通客套话,将目光投向女儿,眉间染上一缕忧愁:“还请各位仙长能全力以赴,助小女度过难关。” 因是皇亲国戚的缘故,他话语里不自觉带上上位者的威仪,好在众人并不介意。 “那么,具体是什么情况,还请郡主亲自相告。” 清漓郡主便将梦里的内容简短地描述一遍。 “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可那个梦三翻四次缠着我,我这才鼓起勇气,和父王说了。”少女细声细语地补充一句:“而且,那个男人,我并不认识,也不知他长什么模样。” “就只是坐在床边,没有其他举动吗?” 不知谁开口问了句,淮阳王和清漓郡主的面色双双一变,还没回应,王府的大太监尖声呵斥:“放肆!郡主殿下也是能胡乱编排的?!” “胡乱编排?”反问的声音是从角落里传来的,众人回头看去,看到抱着双手,惬意而坐的少年,“只是相坐无言的话,郡主殿下为何会怀有身孕?” 景箫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景师弟,你太失礼了。” 他用调羹搅着碗中汤水,笔直的坐姿像一柄短剑:“既然是事实,那便有告知众人的必要。” 江寻鹤不觉拧紧眉头,原本经了那一晚,对这名少年产生的好感,再次动摇。不知为何,他想起的反而是两人之前交手的情景。 或许他并不如表面那样,恭敬谦驯。 清漓郡主的脸色白得不能再白:“不是的……不,等等,你怎么知道……” 见惯风浪的淮阳王显得稍为冷静,在此之前,他屏退身边无干人等,便是以防万一,将女儿的秘密泄露于世。原本他准备瞒着这些人,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委婉地告诉他们的头领,不过现下看来,他是太低估这些人的敏锐感了。 对他来说,手中握着再大的权势,身下铺着再多的钱财,在浩然修真界的修士们面前,也不过是一只一穷二白的渺小蝼蚁。 就像远在洛阳的太清宫。连龙座上那位见到他们的族长,也得抱几分恭敬。 “你说的对。”淮阳王不觉放低声音,坦然承认,“小女确实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但,她也没有撒谎。” “确实如此,老身可以作证。”一直默不作声站着的一名老妇站出来,朝众人行了一礼,只说了一句话,便又退入帘后的阴影。 既然都这样说了,众人也不能咄咄相逼。 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未行敦伦之礼,竟也可以凭空怀孕的吗? 更重要的是,这位年轻的郡主,好似还没有驸马。 景箫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青碧色的茶水倒映着两弯黑亮的瞳仁。 他手往腰间一探,摸到两片硬硬的东西,腰带里探出几缕流苏。不动声色地将东西藏好,就听江衔蝉压低声音道:“你可要注意一点。” 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疑神疑鬼,景箫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要在这住上好几天,你把人家窗户纸捅破了,小心遭来报复。” 他低低嗤了声:“我可不怕。” 他当然不怕,他甚至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去欣赏他人的悲剧。 真是恶趣味。 江衔蝉剥着一枚荔枝。正常人谁会整天揣测着一些黑深残的事情? 纤长的手指三两下剥开,露出莹白肥嫩的果肉,搁在面前的青花瓷冷盘里,挨着一朵小花,开始剥下一粒。 景箫看着盘中颤颤抖动的果肉,有些犹豫地捏起来,扔进嘴里。 衔蝉目瞪口呆,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吃掉了自己的荔枝,心里开始怀疑人生。 “念儿,你不要怕,让这位仙长给你诊脉。”淮阳王安抚着坐在屏风后的少女。 怪事与秘辛一件件被抖露出来后,一行人也没了用餐的心思。 清漓郡主局促不安地坐在软榻上,撩开袖子露出一段凝霜般的皓腕,脸上氤氲出一片红霞,鼻尖沁出一滴汗,软软地垂着脖颈,“……劳烦仙长。” 江寻鹤则公事公办地开灵识替她把脉。 淮阳王再怎么老成,这会也有些坐不住:“仙长,怎么样?” “确实是一个月的身孕。”他波澜不惊地陈述事实:“不过,并非是正常的受孕,反倒像是……”他沉吟片刻,选了种常人易于理解的说法:“不知王爷是否知道农人播种?” “本王自然知道,这与小女的病情有关系吗?”他说的是病情,可见并不接受怀孕一说。 毕竟,仍是处子的少女,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受孕。 “若把郡主殿下的贵体比作是一片土壤,那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便是播下的种子,也就是说,不能以平常的周公之礼看待。” 清漓郡主的脸涨得通红,听江寻鹤面不改色地下了结论:“这是妖术无疑。” 她松了口气。 果然是妖术,她几乎没见过外男,连那种事情也未曾耳闻,头一回发觉自己身体有异后,因为无法接受,差点像挂条白绸一死了之,幸好父王一直深信自己,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偷偷抬头,打量着江寻鹤清俊的面庞,拉住他袖口:“还请仙长……不要把我的事说出去。” “这是自然。”他低下目光,虽然没什么神情,但清漓郡主觉得他眼神稍稍柔和了些,也许是在安慰自己:“不仅是我,包括与我同行的弟子,也不会透露半分,否则便是违逆了江门宗的门规。” 作者有话要说:衔蝉美滋滋:吃荔枝一时爽,一直吃一直……诶,我荔枝呢? 景箫鼓着腮:不知道(心想那不是给我的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曦 2瓶;米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清漓郡主的梦(下) 王府安排了客房,带着众人入住。衔蝉与景箫并肩而行,看到一群下人拎着一只麻袋,麻袋里沉甸甸地装着什么东西,露出一个不停挣扎的轮廓。 沾着血迹,传出几声呜咽。 多事之秋,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注意。当即便有人上前,让他们把麻袋放下,要检查里面的东西。 “仙长想多了,只是一条狗而已。”下人依言打开麻袋一角,展示给众人看。 一颗灰乎乎的脑袋露了出来,鼻头湿漉漉的,确实是条狗,没有任何妖气。众人看了一眼,觉得没问题,便不再多问。 衔蝉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兴致勃勃地上前撸了一把:“哎呀呀,好可爱的小狗,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姑娘,最好不要碰它。”那下人一脸严肃地阻止,“这条狗受了伤,伤口还未处理,小心感染了。” 衔蝉翻着它毛发,果然在腹部发现一道伤口,血凝成了痂,触目惊心。 “为什么要把它装在麻袋里?”她抚着毛茸茸的脑袋,好似这样做能让它少受一些痛苦,“在去看兽医之前,也可以简单包扎一下。” “不是去看兽医吧。”抱手站在一旁的少年冷漠地出声,“你看它受的伤,背部凹了一块,骨头断了,戳进心肺,根本救不了了吧。” 他看了那下人一眼,“所以装在麻袋里偷偷扔了,是不是?” 这年代,路有冻死骨也是常有的事,没有人会去管一条人都不如的畜生。下人脸色正常地应和,“这么重的伤,肯定是救不活了,可惜是郡主殿下最喜欢的一条……” 也许是预感到即将被遗弃的命运,衔蝉怀里的狗用尽最后一口气,蹬腿蹿了出去,从墙角的狗洞溜走了。 “糟了!”下人抄家伙就追,“得赶紧打死了,省的臭在花园里。” 原来不仅要扔掉,更是要就地打死。 衔蝉感到有些残忍,胳膊也爬上一丝冷意,于是使了个小法术,让那下人不明不白绊了一跤,抬头便不见了狗的踪影。 “小师妹,你可真无聊啊。”一直冷眼旁观的景箫抱起手,不咸不淡地嘲讽了一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是谁方才说,人在屋檐下,要少惹麻烦?” “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便是听天由命。事在人为,但凡有一丝机遇,抓住了,或许就能化险为夷呢?” “只要活着,说不定就能遇上好事呢?” ……活着? 衔蝉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由冷漠转为嘲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 他是死过的人啊…… 清漓郡主心情沉重地回到寝房,随口问奴婢,“今天雪奴怎么没影儿了,往日我一回来,不是早就扑上来了吗?” 雪奴便是养在她身边的一条狗,因浑身雪白,又乖巧可爱,就取了这个名字。平日里,清漓郡主最喜欢摸它软软的绒毛,做噩梦不敢睡觉的几个晚上,也是抱着它一起睡的。 她因心情不好,语气稍显不耐,了解情况的婢女惴惴不安地说出事实,“雪奴今早不见了踪影,奴婢们去找,发现它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貌似是被谁踹了一脚……” 瞧着清漓郡主的脸色愈来愈差,她声音也越来越小,“王爷说,救不了它了,放在府里又怕生瘟疾,就让王伯……把它扔了……” 清漓郡主这几日愁绪缠身,自顾不暇,对于爱犬的死,也只是短暂地悲伤了一会,很快便进入梦乡。 她又开始做梦了。 洁白的单纱寝衣变成了火红的吉服,往下看一眼,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全都暴露在空气中,少女脸红得仿佛要烧起来。 太羞耻了,是谁给自己换上这身衣服?就算是吉服,也不是这样的穿法吧? 她想坐起来呼救,浑身却无法动弹,一个黑影缓缓靠近,伸出手触摸她的脸。 “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眼泪流进枕头里,她把脸埋在被褥中,“我一点都不认识你啊……” “不,你认识我……”黑影裂开嘴,透过这个洞甚至可以看到身后悬下的香球,“仔细想想,你是不是该与我成婚?” “仙长,快醒醒!快醒醒!”门被拍得震天响,“郡主又做噩梦了!求求仙长快去看一眼吧!” 江寻鹤于浅眠中被人喊醒,翻身坐起。 他住处就在清漓郡主不远,不用下人指引,几乎是一闪身便到了门口。 清漓郡主尖叫一声,抱住脑袋,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梦里模糊的红光逐渐消散,一大片黑暗压了下来。 门被人推开了,一下子闪进的身影让她几乎错认为是梦中的那个男人,直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回事?” 心中绷紧的弦霎时断裂,清漓郡主抱了上去,嘤嘤哭泣,“仙长,我好怕呜呜呜……” “郡主,你冷静一点……” “不,我好怕……” “郡主,你先放手……” “不要,我好怕……” “郡主,江姑娘快被您勒得喘不过气了!” 等一等,江姑娘? 清漓郡主松开手,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一脸嫌弃的女孩,猛然将她推开,“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短小,我忏悔 明天补粗长,顺便再来讲一讲男主的故事 第31章 狗子喜欢他 “所以为什么是你啊?”清漓郡主撅起的唇几乎能挂上一只茶壶,一面更衣一面嘟哝着:“本郡主明明看到走进来的不是你。” “不是我能是谁?”衔蝉幽幽的脸出现在她身后:“鬼吗?” 她乐不可支地看着清漓郡主尖叫一声,像一只被吓到的猫,从床上一下子弹到屏风后。 同时也注意到,那日陪同她一同去永福寺求签的侍卫也在,时不时地投来担忧的目光。 因为担忧与焦急,又无法进屋了解情况,他只能在门外焦躁地徘徊,不停地询问郡主的贴身婢女。 “大人请回吧,有仙长们在,郡主一定没事的。” “可是……”温不弃张了张嘴,婢女们又匆匆离开,根本没空搭理自己。 他是今年才被调来保护揽芳院的,而要说起他的身世,倒也算是淮阳王府对他的恩举。 不弃是被淮阳王捡回王府的无根之萍。 乘香车宝马偷偷出游的小郡主在狭窄的石板巷遇上了一群流氓,而彼时正在角落里啃着残羹冷炙的十三岁少年抡起拳头,上去便揍倒了一片。小郡主惊魂未定,感激他出手相助,让下人赏赐他金银财宝。 已经饿了整整三天的少年虚弱地说:“……这位小姐,我只想……吃一顿饱饭……” 然后便饿晕在郡主的马车前。 小郡主嫌弃他太脏,就让人把珠宝放在他衣襟里,依言买了几只包子,塞在他手里,然后便把他扔在路边,不闻不问了。 要知道,做这些事情,对娇生惯养、光鲜亮丽且有严重阶级洁癖的郡主殿下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 更何况,比起感激少年的出手相救,她更想谴责下人的无用软弱。 她偷偷出门的事被淮阳王知晓,包括半路遇见流氓的意外。淮阳王谴责了女儿把救命恩人仍在路旁的举动,并派人去找这位勇敢的少年。 这才知晓,他无父无母,四处流浪,但极富正义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他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更重要的是,小小年纪便已勇猛无比,若是稍加培养,定是武学上的奇才。 同样嗜武的淮阳王对他欣赏有加,于是将他留下,做了王府里的禁卫。 算至如今,已有七载。 哪家父母,会在抛弃自己的孩子之后,还特意在襁褓中留下“不弃”的字样呢 淮阳王背起手,对门外徘徊的少年淡声道:“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你无须插手。”言下之意,他插手也管不了。 这并不是当年地痞混混的挑衅,可以用拳脚打走,这是怪力乱神、邪物作祟,他区区一介凡人,根本帮不了任何忙。 “你们今天去永福寺了?” 年轻的侍卫神色微不可见地一动,低头乖乖承认:“王爷,是属下带郡主去的,不关郡主的事……” “本王心中有数。”淮阳王细细看他几眼,“你先回去吧。” 经了方才的乌龙,清漓郡主看向江衔蝉的眼神带了些敌意。 据她了解,这名少女好像是江寻鹤异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说……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一行人□□有两个女孩子,另外一个看上去寡言少语的冰美人,与他的关系好像也不一般。 清漓郡主吃味地抱起手,一时间也忘了噩梦。 她不动声色地往江寻鹤身旁靠了靠,捂住心口细声软语道:“仙长,我刚刚又做噩梦了,好可怕呜呜呜——” 沐青鸢容色冷淡:“郡主殿下,现在不是哭诉的时候,请你跟我们细细说明梦中情形。” 清漓郡主嘟哝:“我虽说贵为郡主,但也只是个凡人啊,感到害怕很正常的吧。” “说的没错,抱错人也很正常。”江衔蝉笑嘻嘻地搭了句话,无师自通地给这局修罗场开了个不错的头。 清漓郡主:“……” 伴随着脑中完成任务后系统清脆的提示音,江衔蝉松了口气,静下心喝了口茶。 接下来只要交给男女主两人便可,她作为花瓶角色可以退场养老,于是悠闲地剥了粒葡萄,当做给自己的犒劳。 她习惯性地把果肉放到盘中,发现一旁景箫冷着脸频频送来目光,心里忽然一跳,赶紧把盘子往自己这边移了移。 景箫不明所以,索性闭目养神。 清漓郡主的情绪一直到半夜才被安抚下来,檐下的灯笼闪烁不明,仿佛黑夜中野兽的两只血目。 不远处的树丛窸窸窣窣地摇动着,景箫鬼使神差地在此处停下,看到一撮脏兮兮的灰毛露出来,凝着血块。 树丛里传来一声细弱蚊蝇的呜咽,湿漉漉的鼻子拱了出来,是白天见到的那条奄奄一息的狗。肚子上致命的伤口竟奇迹般愈合了一半,吊着后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脚边,蹭了蹭他的衣摆。 景箫低笑了声:“你在问我要吃的?” 小狗呜咽一声,乖乖地伏低身子,做出讨好的姿态。 他半蹲下来,挑了它脖颈一处干净的毛摸了摸。 “……明天再给殿下挑一条漂亮的小狗来吧。”侍女提着灯笼走过,并未发现树丛中的景箫,“犬舍那还有很多,不是吗?” 另一个侍女叹气:“我养了雪奴半年呢,就这样把它扔了,怎么说也有些于心不忍。” “不忍什么啊?一只畜生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说的是呢……我喜欢那条额头有金毛的波斯犬,它可真漂亮……” 雪奴朝着景箫摇头摆尾,而他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白日里江衔蝉已经给了它一次逃跑的机会,然而它仍旧被困在这座樊笼中,饥寒交加,身上又带着旧伤,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了。 他在腰带里摸了摸,摸出一枚杏仁饼,递到雪奴的鼻尖下,另一手还搁在它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你乖一些,我给你一个痛快。” 雪奴听不懂他说的话,甚至感受不到他身上传来的半分敌意,被杏仁饼的香味引诱,狼吞虎咽地吞食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景箫指尖在慢慢用力,忽听一声大喊:“什么人在这里?!” 面孔熟悉的仆人飞奔过来,看清树丛中的人是景箫后,态度立马软了下去,连连道歉:“原来这畜生在仙长这里,害小的找了好久,仙长千万别碰,小心被咬伤了……” 景箫将手搁在膝上,一双浸润着月光的漆黑眼瞳埋在黑暗里,“一条残了的狗还能咬人?我可是第一回听说。” 仆人没察觉出他语气不对劲,呵腰道:“仙长神通广大,自然不怕。” “放它走。”他眼神比月光还冷。 仆人显然没听清,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扔掉也好,赶走也好,总之,先别杀它。”景箫淡淡道:“你家主子被邪祟缠身,近日见不得血光,你们谨慎些,我们才好尽快解决。” 他露出一个友好礼貌的笑,面容柔和后,也显得俊秀起来。 仆人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感觉后背有些瘙痒,反手抓了抓,手上便沾了一团黑乎乎黏答答的东西。 什么鬼玩意? 他唾弃一口,将那团东西随意抹在树枝上。 — “看到那个小崽子了吗?”一双双靴履在他面前经过,鞋的主人是一群小混混,手持木棍,刀片一样锋利的目光,狠狠唾了一口:“见鬼了,这么大的雨,他能躲到哪里去?!” 少年贴着墙根,雨珠打在他脸上,顺着眼睛和发梢滴落,刷刷地扫着耳际。 他像一座安静的木雕,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刚刚好挤进这一条狭窄的墙缝里,看着追打自己的人从几步远处经过,大气也不敢出。 “我说,老大,算了吧,都打断一条手了,他下回定然不敢了。”一个穿布衣短衫的少年跟在这一群人身后,怯怯地提出建议。 “别跟我说这种话,小鬼!”下一刻,布衣少年的脑袋被摁在墙上,“要真同情他,就把自己的手砍下来——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那你有这个觉悟吗?” 一丝血沿着太阳穴流下,布衣少年噤若寒蝉,哆嗦着摇了摇头。 悄悄往墙缝处瞄了一眼,与他对上目光。 雨过天晴是在一个时辰后,当少年从墙缝里挖出来的时候,浑身的骨骼差点因长时间的僵硬而错位。 不过还好,他撑得住。 路旁的积水静静地倒映着来往的人影,布衣少年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怀里揣着热腾腾的面饼,飞快地塞到他手里。 少年木木地没动。 “发什么呆啊?你快吃吧。” “给我的吗?”他居然到现在才理解对方的意思,呆呆地指了指自己,“你……他们会打你的吧?” 布衣少年挠了挠后脑:“说实话,我不想跟他们再待下去了。下个月我和爹爹要离开这了,如果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这里太不安全了……” 布衣少年摸到后脑一块突起,想起方才自己被摁在墙上的情形,眼里露出一丝恐惧。 “你得小心一点,小心那个铁匠的儿子,他就是我们的头领。” 铁匠姓曹,身强力壮,黑白皆染,小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个当县令的老丈人,以及一个无恶不作的儿子。 布衣少年留下一只饼,和一句劝告,在六天后的早晨乘着牛车离开了。他在草垛后张望着缩成小黑点的牛车,手里捏着一根木签。 次日,有人在镇外的树丛里发现两具尸体,面孔被烙铁烫得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的评论我都有好好看,所以不要让我单机啊啊啊ε=ε=ε=(#>д